“抓住这祸害!”
陈嘉平露出满意的微笑:“圣手?郡主。我听说柳门主被抓走后,洛河神女去了长卿门的方向。长卿门是圣手座下七十二门之一,虽多年前惨遭不幸,但如今洛河神女既去,也算是犯在了圣手手中,圣手定会为这些无辜受难之人讨回公道。”
“我也再说一句。”萧山派一长老道:“此处是洛河,当年因一己之私造成洛河死伤无数,以至于造成洛河夜哭秘境的人,是谁?”
台下顿时人声鼎沸,一个个喊着要讨伐洛河神女。后面的人挤着往前,人群像是一波波涌来的江潮。洛颜被周围人挤得站不稳,夏小余从后面揽住她肩膀。
洛颜不欠他人情,拨开他的手。却见虞栗楠站在高台上紧闭着嘴不说话,他孤零零的,像是个被抛弃的陶瓷娃娃,眉心朱砂痣仿佛也黯淡了下来。
洛颜心中一紧。情况不太对劲。事关重大,她不能只考虑自己,虽然打定主意不和那个人说话,但那个人确实很擅长处理这种场面,只好强迫自己回头问身后那人:“陈嘉平到底要干嘛?”
夏小余阴阳怪气:“你还是这么关心他。”
就知道他嘴里说不出好话,洛颜气得瞪他。
他道:“他想逼着虞栗楠抓你,但他又知道虞栗楠和你关系好,故意恶心虞栗楠,让他知道,和你接近就会受到伤害。逼得你众叛亲离。”
洛颜道:“我众叛亲离,他有什么好处?”
夏小余:“他没有好处,但指使他做这件事的人却大有好处。那个黑袍人。”
洛颜顿时明白过来:“那我直接让他抓住就行了,没什么好为难的。我这就过去,你松手。”
洛颜力气大,夏小余快按不住,于是道:“你这么做反而害他。”
洛颜动作一顿,夏小余食指抬起指着台上:“你这么做,虽是解决一时之难,却叫他心里更愧对于你。你想要他好,倒不如相信他。”
虞栗楠在争吵声中缓缓沿台阶走下高台,穿过人群,来到洛老三的尸体旁边。
他取下随身携带的玉葫芦,从里面倒出一颗晶莹剔透的药丸。这药丸在日光下泛着淡蓝色,丝丝地冒着寒气。虞栗楠将这颗药丸吞入口中。
他身上顿时凝起一层寒气,离得远的弟子都能感受得到,离得近的弟子直搓手臂。
他手上结了法印,运掌成风,往洛老三身上一拍,那尸体顿时结了一层寒冰。
周围弟子皆惊呼,这不是药宗的法术,反而像是剑修或是法修的法术。
夏小余手指微微收紧:“你教他的?”
洛颜点头。
随即,虞栗楠把玉葫芦里的药粉倒在了洛老三身上。
一众药宗弟子都是不解,洛颜回头问夏小余:“他是把洛老三当成了一个‘物’,想用显影那一招吗?”
夏小余笑道:“对呀。”
第34章
虞栗楠摇晃着玉葫芦,葫芦肚里泛起一层莹润的光泽。
玉是上好的白玉,雕刻着梅花,系着一条红白相间的穗子,透出几分淡雅。
他将葫芦倾倒,细沙子一样的药粉流淌在洛老三冻得硬挺的尸体上,触及冰面立刻融了进去,晶莹的冰面上闪过一个人影,这人似乎在和他争吵,眼睛快要瞪出来,大约是吵到激动处,直接上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冰面将人影映得格外清晰,这人也不算陌生了,就是洛老三身边那个年轻村民。
有几个药宗弟子离得近,见状纷纷躲开那人:“这、这,他是洛河神女?”
立刻有人反驳:“疯了吗?这是个男的啊!”
但画面还没完,那人脖子上忽然出现两只手,他吓了一条,便松开了些。却在这时,一双女子的手迅速掐住洛老三的脖子。
这手指甲上涂满了鲜红蔻丹,下手的力道也是艳丽狠毒,过不多久,渐渐松了开来,不知是不是已经把洛老三掐死了。
“这是个女子。”一弟子蓝道袍弟子道。他身边的同伴推他:“仔细看。”
仔细看来,冰面上又映出了两人的身影,一男一女,男子还是那说话的年轻村民,女子确是一张陌生的脸,此时她发丝凌乱,面色惨白,张着嘴说不出话,眼角渐渐溢出泪水,猛地扑进那年轻村民的怀里。
药粉的剂量到这里也就结束了。
众人的目光看向那年轻村民,只见他此时神情竟如那画面里扑进他怀里的女子一样,有过之的是,他的双腿抖如糠筛,扑通一声跪坐在了地上。
最开始说话那村民挡在他身前:“是洛老三他媳妇先勾.引我儿的,不是我儿的错!”
众人心想,我们什么都还没说呢。
洛颜松了口气,还好没叫虞栗楠为难。却在此时,她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从前别人怎样说她,她心里只知道不是自己,自己也不会那样去做,就足够了。可现在她觉得,这些她觉得无所谓的事,可能会伤害到她关心的人。
这么多年来头一次萌生了一个隐隐约约的心愿,她想证明自己没有做过这些事。
但这心愿刚冒出个芽,就被身后那人打断。他忽然捏了一下她的肩膀。他从前就总把手搭在她肩膀上,也不知是个什么毛病。
洛颜回头,只见他皱起了眉毛,盯着虞栗楠。洛颜心中不悦:“什么表情?他做得不好吗?”
夏小余收回目光看着洛颜:“他心急了。他以尸体为‘物’,说明他根本没找到和那些人相关的‘物’,说明和那些人相关的‘物’已经被销毁。销毁是因为知道了他那招‘显影’的手段。”
洛颜想了想:“可那个人没想到,虞栗楠还有一招后手呢。”
夏小余挑眉:“你觉得可能吗?”
洛颜心中一紧:“什么意思?”
还没等夏小余解答,就见那几个一直跟在虞栗楠身边的药宗弟子搬出来一面破损的墙壁,竖在众人面前。正是锁妖塔里映出人影那一面。
为说明情况,他只好把显影这一招说了出来,又叫其他门派弟子来验真。待得众人都没有疑问,他用同样的招数显出了锁妖塔墙壁上的人影。
虞栗楠亲自炼化的药粉,比他亲传弟子的更精纯,显化出来的人影更生动。这人带着帽子,遮住了上半张脸,和那几个村民描述得相同。又开始有弟子议论纷纷。
待得看清这人下半张脸,那几个在郡女观和洛颜相处过一段时间的弟子纷纷道:“这不就是洛河神女?”
确实是很像了,分别没多久,那些人还记得洛颜这张脸长什么样子。不过人影的下巴稍微瘦些,但胖瘦又哪里能将一个人分得那么清楚。
到底是不是洛河神女,众人觉得脑子发懵。
有人自以为理顺了,对同伴道:“我懂了,圣手的意思是说,那几个人是在骗咱们。但那晚出现在锁妖塔里的人确实是洛河神女。圣手一向公证,又明察秋毫,是什么不是什么都得叫咱们看清楚了。”
不料这话让虞栗楠听见了,他转过身,朝那人一笑,眉间朱砂痣生出万千芳华:“看清楚了吗?”
那人看着他的脸呆愣住了,不知道如何回答。
虞栗楠捻起玉葫芦,拔开木塞子,倾斜下来,把药粉洒在地上,勾勒起刚才那人影的容貌。
周围弟子倒吸一口凉气,要知道白梅圣手亲自配的药有多珍稀,修真界多少人散尽灵宝,典当修为,也只得一小撮。多少人这辈子连见一眼都是不能。可此时圣手却当沙子一样,随随便便往地上撒。
没事,不必心疼,等下偷偷捡起来就是,发达了,这次发达了。
虞栗楠用药粉勾勒出半张人脸,旁人见了都道他是在画刚才那人影,也就是洛河神女的脸。这没什么好稀奇的。
但他勾勒到鼻子后,继续往上描眼睛、眉毛、额头,最后把整张脸都画了出来。他画功极高,勾画出的整张脸栩栩如生,好像下一刻人影就能眨眨眼,从地上站起来。
长卿门和重楼门的弟子瞪大双眼,一个个险些要咬到舌头:“这、这是尧山老祖那位白、白月光?”
陈持盈从高台上跑到人群中,一眼看见也是满脸震惊:“这是洛思思?”
“确实是她!”人群中走来一白纱衣男子,行走间带起了风,把他的纱衣吹拂得宛如一朵盛开的莲花。他身后跟着十个穿着墨绿道袍的弟子,一个个略显疲惫,但腰身挺拔。
长卿门弟子纷纷喜得上前:“柳门主!你平安无事!太好了!”
柳子峤道:“是洛河神女救了我,要多谢她。”他抬眼看向陈持盈,陈持盈目光冷淡。
周围弟子皆惊。于是柳子峤将自己如何被带走,长卿门复开,洛河神女如何带着那十人找到自己,又如何得知带走自己的黑袍人身份,如何与黑袍人斗了一回的事说了一遍。
他说得条条是道,有人询问细节,他也能一一回答上来。人证已在,物证到了长卿门就能得知。倒也叫人信服。
柳子峤走到虞栗楠身边行跪拜礼:“多谢圣手这些年护我长卿门周全。”
虞栗楠摇头:“若我护你周全,当年就不会让人屠戮长卿门。”
屠门之事一直是长卿门弟子心底的伤疤,如今竟然找到了凶手——虽然这个凶手是个完全没想到的人。
其他药宗门派一向同情长卿门,恨不得帮长卿门找到仇敌,但眼下这个仇敌,让人完全不敢相信。于是纷纷与同伴讨论起来。
人们宛如一锅快要开了的水,锅小水多,几乎要溢了出来。
洛颜心道这些人怎么这么快就赶了来?回头看了一眼夏小余,是了,肯定是他给柳子峤出了主意。
本事那么大,还在自己身边装可怜,不要脸!
夏小余却将她肩膀扭回去:“别看我,看陈嘉平。”
洛颜顺势去看,只见陈嘉平在人群中不说话,像是没想到会有这么个发展,整个人有些呆愣。但他深呼吸了两下,抬手做了个往下压的手势:“诸位——”
沸腾的人声安静下来。
陈嘉平朝虞栗楠走了几步:“圣手这招实在高明,能还众人一个真相,陈某佩服。但圣手从前与洛道君交好,也知道她遭遇了外海的毒手,已经不幸。她的墓就埋在洛河神女观旧址旁。你祭拜过,不会不知。既已不幸,又怎会在数十年后推倒锁妖塔?”
众人中有受过洛思思恩惠的弟子悄声道:“果然已经陨落了吗?哎,这几十年从没听过她的行踪,本也担心她或许......没想到是真的。”
他身边弟子道:“不是,那柳门主怎么说才见过她?难道是变成了鬼?”
虞栗楠眼神怪异:“代掌门,你确定是洛......洛思思的墓?”
陈嘉平掷地有声:“确定。”
“立墓者谁?”
陈嘉平上前一步:“尧山老祖。”
虞栗楠也上前:“你看见了?”
陈嘉平:“是,我亲眼所见。”
虞栗楠双眼瞪大,似是不信那时候他也在场,转念一想又觉得他在诈自己,便道:“你有什么证据?”
陈嘉平倒是没立刻回答,他和虞栗楠对视片刻,语气忽然变得诚恳起来:“白梅圣手,思思曾是我最心爱之人,虽然她已心有所属,我愿意祝福她,保护她,但我对她的心意从没有变过。”
“我尊重圣手,但我无法容忍任何人冤枉我心爱之人。”
虞栗楠的眼神像是看疯子,他心想,她是什么人你自己心里没数吗?她和洛河神女到底什么关系你不知道吗?
但不知他此时有什么阴谋,不能贸然将一切说出,想了想,提出一个安全的建议:“你可以用自己的方式证明她的清白。”
夏小余皱眉:“他要往坑里跳了。”
以往他这么说就是告诉洛颜,要准备出手了。洛颜紧盯着虞栗楠,只要有人对他出手,顾不得隐藏身份,她立刻冲出去拦下。
但陈嘉平没有动手,他连声音都低了几分:“那掘墓吧,只要她还在里面,她就不是做出这种事的人。”
所有人都震惊当场,洛颜捂住嘴,心道这人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