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上了一月,都依旧是这些。
一月后终于开始让他们碰剑了。却也不是真剑,只是木头做的小剑,剑招也就最基本的挽花和腾挪提撩,和那些出名的剑修出手劈山开石的灵通实在差太多了,有些弟子便有些怨言,觉得太简单。
韩良喷着酒气,把这些人毫不留情骂了一顿,说他们不要以为拿了把木头剑就能当沈长离了。说人家在他们这个岁数的时候,都已经替宗门在九州剑比上夺魁,剑下亡魂都早不知几何。他们以后能杀个一百岁的妖都算大出息了,把那群小弟子骂得直缩脖子。
练了一上午,白茸正擦着额上汗水,预备自己再加练一下。旁边一个本愁眉苦脸的小姑娘对她一脸赞叹地竖起大拇指,“你真有毅力,不怕疼么?”
看她细嫩的手指都磨出血泡来了,也一点都不觉得疼一样。
白茸有些不好意思,把手缩回了袖子里,“好像……也不是很疼。”
她以前性子虽内向腼腆,但实际怕疼还爱哭,尤其在沈桓玉面前,眼泪流不干一样,一点委屈都可以鼻酸。可是,从上京来青岚宗这一路,已经把她的娇气都磨完了,如今她更是知道了,她已经只有自己了。他早已经不在乎她了。
“你以前难道练过剑啊?进步好快。”戴墨云嘀咕,“而且,怎么可能不疼啊!”
白茸看着手里的小木剑,唇不自觉抿起。
她陡然想起。其实,这不算她第一次摸剑。
几年前一次七夕,阿玉难得回京待了一个月。
某日白茸与他一起从百味坊回来,她最喜欢吃那处卖的蜜煎樱桃,不知为何,每次阿玉给她带来的蜜煎樱桃口感总是特别好,淋着的乳酪都是冰凉凉的。回来路上,两人路过演武场,正巧有几个少年正那处习剑,其中一个舞剑姿态十分飘逸,周围围了一小群看得来劲的喝彩观众。
白茸也不自觉停下了脚步,在人群中驻足观看。
阿玉倚在树边静静等她,没参与,也没评价。白茸看得有些入迷,忍不住扭头对他说,“阿玉,你看他们好厉害呀。”
沈桓玉原本阖眼安静地在闭目养神,睁眼问她,“你喜欢?”
在阿玉面前说喜欢别人好像……不太好。
白茸于是小声说,“还好。”
说是这么说,却忍不住还是多看了几眼。她体弱,上京最近时兴起了一股女子习武的风潮。她其实有些跃跃欲试,只是又实在觉得自己和这些舞刀弄剑的事情差太远。
沈桓玉一眼看出她的想法来。
“我会一些。”他说,“你想学,我便教你。”
阿玉竟然会剑吗?白茸以前从不知。
她原本以为他只是随口说说罢了。不料翌日,沈桓玉竟然真的还记得这件事情,早早便过来找她,给她带来了一把轻巧的小竹剑,从最基本的起手式开始教她。
白茸压根不会拿剑,姿势也乱七八糟。
他不急不躁,手很自然地覆了过来,纠正她的姿势。
少年指骨生得纤长,比她的手大了一圈,冰凉凉的,指腹有一层硬硬的茧。刚触碰到他的手指,白茸已经闪电般抽回了自己手,她抬眸,却正巧对上了他深浓漂亮的琥珀色眸子,他的手还没抽回来,依旧停在那处——白茸已经骤然红了脸,转身急急走了,嗫嚅着说不学了。
沈桓玉并没有强求。他其实很惯着她的性子,一般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于是这件事情就当过去了。
时过境迁。
转眼间,已是物是人非。
白茸眼眶微热,笑意却又骤然苦涩。
会一些剑法……青州的负雪剑仙沈长离。
或许,这么多年,她确实从未真的认识这个人过。
这一日,剑馆格外热闹一些。白茸和戴墨云正坐在一起休息,她在喝水,戴墨云在狼吞虎咽一块栗子糕,门外忽然进来了一群人。
白茸看到为首的那个姑娘,一下僵住了。
青岚宗就一个剑馆,内门外门弟子都是在此处习剑,只是授课老师水平显然不同。
楚挽璃今日依旧一身白衣,腰间挂着那把玄色剑鞘,身后簇拥着好几个内门弟子,她正笑意嫣然与他们说话。
“哇,今日挽璃仙子也来了呀。”戴墨云倒是对内门外门的不同待遇没什么多的感想,只背地里说内门弟子的老师不喝酒,身上没酒气,比韩良好。
白茸低着头,权当没看见。
楚挽璃自二人面前路过时,却停了下脚步,“哎,你是不是那日的那个……白茸,白姑娘?你也来剑馆学剑了?”
“我叫楚挽璃。”她笑起来很甜,自然大方,脸上没有半点阴霾。
白茸抿着唇,轻声嗯了声。
“挽挽,你朋友呀?”
楚挽璃说,“不是呢。只是,好像……是哥哥认识的人?”
那人诧异,“沈师兄认识的?”
楚挽璃双目弯弯,“也不算认识。应是他以前帮过的人吧。”
白茸心里发涩,什么也没说。
楚挽璃倒是待她亲热,夸道,“你长得真好看,今日裙子也好看。”
“我也喜欢这种花色。”
白茸没注意,她今日急着出门,随意套了件方便行动的襦裙,也是白色。她想,等回去之后,她便换了,再不穿这个颜色了。
她知道,楚挽璃人很好,是自己小心眼。可是,她真的没法做到和楚挽璃欢声笑语地当朋友,心脏会一抽一抽的,又酸又疼。
楚挽璃今日没在剑馆练多久,内门弟子的老师已经夸她成了一朵花。毕竟,这小祖宗来了,便算是给面子了。
“哥哥最近不在宗,下山除妖了。”休息时,楚挽璃笑着说,“他之前答应忙完后,这几日便来剑馆指导我。”
“沈师兄来剑馆指导你?”周围几个小修都满脸艳羡,“他对你也太好了。”
沈长离的剑法独步天下,而且以从不指导人出名。愿意来教一个初学者,确实算是破天荒了。
楚挽璃心情极好。其实算时间,他答应的日子便是今日,沈长离一贯守诺,她倒是不怕他失约。
其实,她对当剑修没什么兴趣,原本想当个音修或者符修,因为她天生充沛的灵气和纯净的灵根,法宝又充足,修这两门要轻松多了。她修剑,单纯是因为沈长离,想以后和他有琴瑟和鸣的快乐。
“哇,那个传说中的沈师兄真的也会来?”戴墨云探头探脑,回来与白茸八卦,“我可想见识一下他的剑法了。”
白茸还在挥剑,一言不发。
她想早点完成今日的练习,提早离开。
至少,她怎么也不愿亲眼看到那一幕。看他像之前对她那般,那样对待另外一个姑娘。
今日,温濯说晚些会来剑馆接她。如今已经入冬了,白茸和他们说好了,等剑馆放课了,便和温濯一起回丹柏峰,三人晚间聚一聚,吃些好吃的暖身体。
入冬后,天黑得早。
白茸觉得口渴,随意擦了下汗水,预备去屋外打水。
推门出去,天幕已经擦黑了,只在远处稀疏点着几颗星子。
她走得急,骤然撞上了一个从屋外进来的人。
“师兄?”白茸以为是温濯提前来了。随即,她已经立马感觉到不对。
男人应是刚回青岚宗不久,还没换装束。一身黑衣,黑发束起,越发显出一幅宽肩,腰劲腿长的好身材来。
她刚差点正撞上他,撞到一半,已被他单手止住,没让她近他的身。
“师兄?”男人沉沉的声音从发顶传来,还是那种冰一样冷淡的调子。
这女人又在玩什么把戏,这次不叫他阿玉了,又换了个新称呼?
第8章
白茸没做声,也未解释。
少女刚练完剑,素着一张不施粉黛的脸,身上有一点点干净的汗味。在这冬日的昏夜里,像一碗刚出锅升腾着热气,温暖鲜嫩的元宵。
他却对这元宵毫无兴致,即便送到唇边,也毫无一探的趣味。
白茸刚稳住身子。此时,木门再度被拉开,身后骤然传来楚挽璃惊喜的声音。
“哥哥?你到得这么早?我原本以为,你今日回来至少要酉时了呢。”潮梧离青州路途甚远,便是御剑,少说也需得半日。
沈长离道,“事情顺利,便提早了些。”
沈长离此番去了南宣州的潮梧。潮梧临海,近来冒头了只作乱的千年水妖,闹得当地鸡犬不宁,水患横行,潮音府亲自给青岚宗传了信,请求沈长离赴往潮梧。
楚挽璃语气甜滋滋的,小心问,“那哥哥,是因为我才提前回来的吗?”
他不置可否,没回答。楚挽璃却显而易见更为开心,紧紧随在他身后。
白茸低头,匆匆回了自己位置,不愿再在他们身边多停留一秒。
戴墨云还在偷吃着柿子干,她看到白茸神情,“哎,小绒,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呀?”
她话没说完,见到进屋的楚挽璃以及她身边那个年轻男人,手里拿着的柿子干都掉了。
“啊?那是沈师兄吗?”
“沈师兄竟然长得这般好看。”戴墨云探头探脑。
白茸紧抿着唇练自己剑,一眼都没朝那边看。
沈长离在九州成名已久,平日在青岚宗的时间都极少,莫说出现在这间小小的剑馆里。
平日喧闹的剑馆今日格外安静。大家都在规规矩矩练自己的剑,再顽劣的弟子都安静了,便是剑馆两位老师,对他也极为客气恭敬。
大家心里都明白,他们这些人的剑招对沈长离而言,显然不过都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
整座剑馆,只听得楚挽璃清脆的声音,毫不畏惧,叽叽喳喳地与他说话。
不知是不是因为刚结束一轮长途跋涉,他清俊秀逸的眉目间隐约比平日多了分隐约的倦懒,应答也随意些,倒是也不再显得像平日那样疏离。
白茸站在自己位置上,挽了一个剑花。
上周她学了新的剑式,云扫三面花,主要考验腰和手腕的协调,她学的好,韩良还表扬了她。
可是,想到他也在剑馆,随意一看便能看到她。
白茸整个人都变僵硬了,出招也全是漏洞,她心里一急,招式便变得更乱了,简直毫无章法。
韩良在一旁看得眼角直跳,白茸是这一批弟子里最刻苦的,肢体也天生柔软协调,不说实战,耍个把式还是极为轻灵飘逸,赏心悦目的,今天怎么忽然就这样了。
他忍不住大骂,“白茸,你今天没吃饭是不是啊!力气呢?啊?你在干嘛,在跳舞还是给人挠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