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霜如皱眉,“你又去京畿做甚么?不是说好了先来青州与我会和,再去找厚土?”
赤音道,“我听说了一个消息。”
“什么?”
“天阙大人的尸骨,如今尚在,便保存在冰海的龙冢之中。”
“只要去上京找到人皇血脉,用人皇血脉打开龙冢,便可找到天阙大人的龙骨。”
张霜如沉默了片刻,“王已经陨落了,我亲眼所见。”
“至于那冰海龙冢到底在哪,是否存在,从未有人见过。”
三妖将中,赤音是妖王最为忠诚的追随者,即使如今他已经身陨千年,她被镇压在紫玉仙府地下,这一千年里,她从未放弃过寻找他残余龙骨的念头。
赤音说,“没有天阙大人,我们便是复活了,也不可能再重现千年前的境况。”
张霜如一言未发,他其实也无时不刻在心中怀念王。
千年前的妖王天阙,天资绝伦,实力绝顶,性情更是张扬狂悖至极,行事全凭心情,不愉快了,甚至能随手肆意冰封一整座城池。
他在妖界有无数狂热的追随者。可惜,在千年前那场叛乱里,妖王天阙最终被天界的甘木神女亲手抽出了龙骨,将其躯壳永镇不周山下。
天阙身陨后,妖界叛军节节败退。最终,叛乱被彻底平息,追随他的三妖将也被三大宗门合力封印,玄天结界将妖界和人界一分为二,彻底阻绝了两界往来。
张霜如道,“你便去罢。”
他又道,“我想告诉你,我在青岚宗,感应到了……”话说到一半,他停了下来,没有说完。
“如今,青岚宗正在全力戒备,明日再通讯吧。”张霜如道,随即,已经切断了水镜,水面再度恢复了平整。
*
白茸苦练了一晚上剑,累得神志不清。
第二天早上起来,还觉得精神疲惫,她记得与张霜如的约定,只能强打精神,将自己收拾了一番。
少女将乌发结成了双环髻,换了一身粉白襦裙,身披披帛,她皮肤雪白,桃花眼与额心那一片小小的绯叶印记交相辉映,她甚至还拿出了妆奁,给自己化上了清淡的妆容。
午时刚过,白茸便到了桃花林。
过了约莫一刻钟,张霜如便也到了,见到她时,果然眼前一亮,“白姑娘今日真是太美了。”
他忍不住赞叹道,视线都挪不开。
他确是喜欢美人、美景,对美的欣赏和追求甚至到了狂热的地步,加上她香甜的灵魂,张霜如实在舍不得从她身上挪开视线。
白茸弯着唇,朝他笑了笑,小声问,“今天,带琴来了吗?”
张霜如立马道,“带了。”
随即,他已经从储物戒拿出了古琴,与她一起合奏,白茸与他一起抚琴,张霜如闭目听着琴声。
他是三妖将里,最喜风花雪月,弹琴弄弦之人,这在大部分只喜欢喊打喊杀的妖族里是极为少见的,因此,他附身也选择了会琴,并且有美姿容的音修张霜如。
他喜欢这世间一切美好之物。
白茸的琴音,听起来没有一丝阴霾,温柔、清正,可以听出,弹琴的人有一颗温柔和善,柔软的心。
他实在忍不住,对她更为中意。
“白姑娘,可是累了?”听她暂时停下,他柔和地问,俯首对她说。想将自己的手背覆在她柔软的手上,白茸战栗了一下,却没有推开他。
……
水心阁。
楚挽璃原本百无聊赖在门外,边荡着秋千,见到骤然而至的男人时,她眼睛一下亮了,从秋千上起来,惊喜道,“哥哥,你怎么来了?”
沈长离问,“掌门在吗?”
楚挽璃喜不自禁,“哥哥,你先进门坐一坐,有什么急事吗?我去叫爹爹过来,爹爹刚和孙叔伯在议事呢。”
楚挽璃自小在清珞峰长大,又是楚复远独女,聪明漂亮,所有人都宠着她,她胆子便也大,在楚复远议事的时候强闯进去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淡淡道,“不急。”
楚复远很快便来了。眼前的白衣青年身材修长矫健,神情总是平静淡然的,看不出实际情绪,“被查出有妖气的五名弟子,我都已经一一探查过,和六盲蛟都毫无关系。”
楚复远先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开始叹气。
喜的是毫无关系,气的是,既是如此,那六盲蛟又该去哪了。
沈长离道,“已找到了六盲蛟元神附身的修士。”
“这段时日,不要再让人进锁妖塔。”他说,“灼霜的封印还有效力,它的躯壳跑不出去。”
于他而言,就算是全盛时期的六盲蛟,其实也毫无威胁。
沈长离确实从来没把这事当成什么严重的大事过。
楚复远早便习惯全权托付于他办事了,“那好。还需要其他配合吗。”
“不用。”他顿了一刻,又说,“我拿走了往魂灯。”
楚复远惊了一下,“往魂灯不可离开莲座太久,那……”他知是要用此物去装妖蛟的元神。
青年道,“今日便能处理完此事。”
楚复原知道他从不打诳语,喜悦极了,心头大石头都搬来了,喜不自禁,“此番真是辛苦你了。”
果然抱朴子说的没错,只要沈长离在场,那六盲蛟是翻不出多少大浪的。
窗外,楚挽璃还在有一下没一下的荡秋千,见到沈长离从水心阁出来,忍不住远远叫道,“哥哥。”
沈长离抬眸看了她一眼。他今日带着灼霜,或许是因为从水牢归来不久,身上还残余着一点煞气,身上那点属于剑修的凛冽寒凉分外明显。
楚挽璃隐约听到,他们方才,应该是在议论那妖蛟的事情。哥哥可能快抓到那妖蛟了。
沈长离并未立刻御剑离开,而是停在秋千前,低垂着眼,看了她一眼。
楚挽璃被他那样一看,有些害羞,心跳却又骤然加剧了一下。
“哥哥,假设,我不小心做了一些错事,不是故意的。”楚挽璃低头,小声说,“你会怪我吗?”
沈长离性子很严苛,从小便是如此,他是个绝对的完美主义者,对自己,对他人,要求都极高。
虽说心音说无事,但是楚挽璃忍不住还是有些心虚,她想,倘若以后事情败露了,沈长离知道,那日是她贪玩,不小心进入了锁妖塔把妖蛟放出来了,还会不会喜欢她。
他漫不经心道,“为何要怪你?”
楚挽璃心里便安定了下来,一丝丝喜悦又蔓延了出来。
这样看来,六盲蛟应该很快便会被哥哥除去。之前爹爹说了,等此事结束之后,便会和沈长离商议他们的婚事,假若他同意的话……
楚挽璃眸子亮亮的。她从未见过那六盲蛟,也很怕妖怪,心音叫她去攻略六盲蛟,她也毫无实感,她还是更喜欢沈长离。
男人紧实有力的窄腰边,悬着一个夔龙玉佩,日光下,玉质显得更为清润,雕工上乘,这是沈长离一直以来的随身之物,他唯一会用的配饰。
楚挽璃想,干脆就不管那妖蛟了。
等到时候,他们订婚,她就找哥哥要这玉佩,再给他赠送一个自己的信物。
沈长离性子实在太冷淡,让人觉得抓不住,她想要他的一件贴身物件,可以戴在身上。
沈长离今日却没有立刻离开,他远远看着天,似在计算着时间。
心音一言不发。
如今,但凡沈长离在楚挽璃身边时,它都绝对不会再开口。
“哥哥,你能再陪陪我吗?”楚挽璃盯着男人修长的背影,小声问,“帮我推一推秋千?”
楚挽璃不知他今日为何会停留这么久,鼓起勇气询问了一下。
他果然毫无兴趣。
楚挽璃正失落着,树下骤然刮过一阵拂面而来的风。春喜日,桃花花瓣纷飞,落英缤纷,那秋千便荡了起来,越飞越高,楚挽璃兴奋得双颊都红了。
待到那风与桃花雨平息时,树下,男人修长的身形早已经消失不见了。
……
两人合奏了许久,张霜如看着身侧少女,似是极为满意。
妖蛟眼里,那三只瞳孔又缓缓浮现出来了。
白茸神情逐渐恍惚。
她进入幻境了。
张霜如神情一沉,瞬间有些不满。
没有继续和他合奏,而是进入了这个幻境。说明,这女子压根不喜欢他,而是心里令有其人。沉进去的速度那么快,说明她很爱那男人。
蛟族重视配偶,对配偶极为忠诚,皆为一夫一妻,张霜如有些失望,甚至都觉得她身上溢出的灵魂香味都不再有那样浓郁。
一道彩虹划过。
白茸再睁开眼,一切都变了。
男人修长冰凉的手正握着她的手,他手很大,能轻轻松松完全包裹住她的小手。
白茸她颤了一颤,他大手已经微微用力,轻而易举将她抱上了轿子。
正月初六,宜搬迁,宜嫁娶。
喜乐震天,入目都是喜庆的红。
红妆十里,声势浩大,是一场上京城少有的盛大婚礼。
她一身喜服,坐在轿中。
轿夫放下了轿子。
随即,有人将她从轿中抱下,男人手臂坚实有力,气息清冽。
他再度将她抱于怀中,抬步跨入了喜堂。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她顶着盖头,有些茫然地坐在喜床上,视野里是鲜艳的红,她手指摸了摸身下被子,喜被上绣着一对交颈鸳鸯,她认得,是出自她自己手的女工,针脚绵密细腻。她在家思念他,唇角含着笑,提前了一年,便开始亲手缝制起了自己的喜服和喜被。
床头,一对夔龙玉佩终于被并在一起,一阴一阳,交相辉映。
红烛轻轻滴落了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