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沈桓玉那一点残余的潜藏意识,固执地待在他灵海深处。
告诉他,她是这个世界里,唯一一个不会离开他,不会背叛他的人。
幼年在宫中时,她对那个孤零零的小男孩承诺过,他不用再这样压抑自己性情,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和她说,做什么都可以,无论变成什么样子,她都不会离开,会陪着他,不会让他再独自一人。
银龙在不断地流血,鳞片混着鲜血从高空中洒落下,云台地面被染成了银色,都是他的龙血。
他在用蛮力破阵,那一双峥嵘漂亮的龙角,被折断了一根,他毫不在乎,宛如察觉不到疼痛。
白茸手指微微收紧,闭着眼,一言不发。
司命对她说:“你快逃吧。去那个地方——或许还能保你一命。”
“破了。”妖军的欢呼声震耳欲聋。
随着华渚的一声令下,潮水般的妖军,朝着天门汹涌而来。
巨龙在天空中盘桓了一圈,化回了人身。
沈长离两根手指捏住了穿透在胸口的剑刃,硬生生拔出了那一柄剑,握在了自己手中。
一道磅礴剑气朝天门直冲而来,其中暴烈的杀意凛然。
她闭了闭眼,心中一片冰凉。
……
白茸再睁开眼时,她看了一眼四周,自己还活着,身上没有少哪个部位。
她的手腕被捆仙锁紧紧扎起,束缚在了背后。
视野内,尽是一片熟悉的纯白,背后是冰冷光滑的树干。
沈长离将她带来了无尘地?
他果然有办法进来这里。
她试着坐起了身子。
她被捆住了,捆在了——不死树上。白茸微微弯了弯唇,命运有时也真有趣。
不远处,一片纯白之中,陡然出现一道玄色的影子,黑白对比如此强烈。
他面容苍白,唇也是白的,银色长发披散下来,整个人身上毫无血色。胸前那一处创口没复原,白茸视线往下,看到他垂落在身侧的左手,那双素来有力的手,如今看不出任何生机,死气沉沉地软绵绵垂在一侧,是他强行是用龙爪撕裂玄古阵法的代价。他原身那一根折断的龙角,估计也永远没法再复原了。
看来,她做的事情,也不是毫无意义。
白茸很平静,没有愧欠,没有心虚,她不怕死,也不怕活,什么都不怕了。
那一双云靴停在了白茸跟前。
一具软绵绵的东西被他用完好的右手,甩到了她面前。
是若化的尸身。
若化是天道使者,无尘地的看守者,他死在沈长离手中毫不意外。
她抑制不住自己想吐的冲动,看清若化尚还圆睁的眼睛时,她终于控制不住,真实吐了出来。全部吐在了他干净的云靴边。
男人暗金色的眼就这样平静看着她,看着她吐完,吐得狼狈不堪,发丝黏在雪白的面颊上。
“你为什么要杀师父?”
“他是我仇人。”沈长离简短说。
若化是天道使者,楚挽离背后的操纵者,暗中与魔界勾结,助纣为虐,三界有如今的混乱模样,他居功至伟。
若化诛他全族,暗中操纵龙姬给他下了赤葶毒。是他今生,最后一桩需要报的仇。
况且,不杀他,他也不可能拿到天道。
“我以为,你是为了报复我。”她想要跪坐在师父脚边,给师父合上眼睛。
若化不是完人,对她也是利用居多,纵然动机不纯,却也无法消弭他对甘木曾有过的点化抚养之恩。
他盯着她的手指,唇角划出一丝讥讽的弧度:“是,白茸,所有你爱的在意的人,我都会一个个杀给你看。”
他冰冷的手掰过她的下颌:“魔头,不就该是这样做的?”
这是沈长离第一次见到天道。
若化死后。
天道终于显出了形状,是一道纯白色的卷轴,被他静静握在手中。
沈长离十九岁时,历练途中去过一次十巫谷,巫彭有神力可以窥探到天道,与他说,他的妻注定死于祭祀,那时的他只是一笑而过,毫不在意,他一辈子也不打算娶亲,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妻。
漆灵山意外的一夜后,他想法变了,开始筹划娶她的事情,后来,与白茸接触越来越多,当这个预言的迹象越发明显时,他不得不开始正视巫彭的预言。
他与楚挽璃拜堂成亲,预言却依旧落在了白茸身上。
往后,他堕魔,成了三界恶名昭彰的魔头,又应了他出生时,灾星降世的预言。
她嗓音透着一点因为疲惫和脱力的沙哑:“沈长离,你能不能不要动它?否则,玄天结界和苍云楔都会破损,如今的三界,也都不会再存在了。”
她用的是从前小女儿时求他的语气。
她如今还敢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在捅他那一剑后。
他在她身边弯腰,白茸呼吸滞住,看到他胸前那狰狞可怕的伤口,伤口已经结痂了,表层肌肤却已经变成了邪异的黑。他冰冷的右手,扼住了她柔嫩的脖颈,一分分收紧。
她说错话了,她会被沈长离掐死。
几分钟后,她的呼吸重新回归顺畅n。
男人清俊的面容阴云密布。白茸从未见过他这般失态的模样,他冰冷的的手指离开了她的脖颈。
“把我的绳子解开吧。”白茸揉了揉脖子,疲惫地说,“我不会跑,被下了封印,也跑不动。”
一股无形的大力忽然将她拉近,白茸身体一晃,站立不稳。
沈长离肌肤愈合了,但是心脏上的创口还在流血,疼得让人灵魂几乎抽离,因为是被自己的龙鳞剑刺伤,那创口无法复原。提醒着他,她方才对他做了什么。
“白茸,你该死。”他声音透着一点阴狠的沙哑,“死一万次不足惜。”
她被沈长离塞入了怀中,紧紧扣着,是那个在玄古大阵中,没有完成的拥抱,她双手绳子被解开了,随即被他大手压在了他的腰上。
他满身都是血腥味,体内灵脉暴动,一切都糟得不能更糟,因为受了重伤,他应该在高热中,身体不像往日那么凉,落在她脖颈的呼吸也不均匀,是滚烫的。一道冰凉的东西被他大手按住,强行塞入了她的后颈。他比她高大那么多,密不透风抱着她。过了许久,见她没有反抗,这受了重伤的龙,呼吸方才逐渐平稳了。
白茸垂着睫,一言不发,乖巧柔顺,默默承受着他的戾气。
“你要在这里吞噬它?”白茸问。
沈长离定然有办法可以操纵天道。
他成功了,踩着无数人的骨与血。
吞噬了天道后,他就可以成为真正的三界共主,与天同寿,拥有至高无上的权柄和力量。
昆丘上,那一口透明的泉,还在不断地潺潺流水。
“三界会崩溃吗?”她说,“包括九重霄?”
他右手在她面颊上停留了一瞬,就拿开了:“会。”
卷轴被沈长离的灵力冻结,在这样可怕的低温下,卷轴实开始逐渐消失,被他避作了原型,化为了一道暖洋洋的光晕。
他让白茸留在这里,或许是想,等一切都改变之后,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依旧是她。
她表情平静宁和,清纯的脸被光晕照得暖洋洋的。她脸蛋很小巧,五官也都精致小巧,时常便显出一副纯良无辜的小模样。
他视线落在她身上。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功败垂成,最后一刻了,他不想再压抑自己的感情。
或许是已经认命了,她也不再那般抗拒。
天道卷轴在一侧沉浮。
白茸忽然凑了上来:“沈长离。”声音里没有怨怼,认真叫他名字,像是以前叫沈桓玉一样。男人高大的身子顿住了,他将自己左手藏在了袖中,大手将她的头颅按向了自己。
“你不能不要卷轴?”
“你的野心就那样重要吗?”
“白茸,你还爱我吗?”他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白茸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热意,和他比平时跳动得更快的心。
她没有说话。
说个简单的谎言,或许有利于她的计划,但是,她不愿意撒这个谎。
“……换个问法,你曾爱过我吗?”
她没有迟疑,点了点头。
“你爱的到底是你的阿玉,还是青岚宗的沈长离?”他没压住唇角的讥诮和冷笑。
白茸平静地说:“曾经都爱过。”
他笑容凝固在唇角。
阿玉是他,沈长离也是他。
她第一眼见到他,就发现了他和阿玉细微的不一样,可是,她没有失忆,都记得清清楚楚,他就是她的阿玉啊,世间只有一个,动作神态性情都一模一样,她怎么能不爱他呢?从前,那么多个日日夜夜,她为他流下的那些眼泪,不曾有过任何虚假。
沈长离的大手几乎把她的手臂捏疼,他猛然低头,那双暗金色的漂亮的眼,凝着她不放:“你说什么?你骗我,怎么可能?”
白茸清晰地说:“从前,我确实,曾爱过你。在青岚宗,遇到你之后。”
“我是人和龙的混血。”他薄薄的唇线紧绷,“不是你想象里,青岚宗光风霁月的剑仙。”
“和你是什么有什么关系。”白茸说,“你就是你。”
她不歧视妖兽,也不觉得他们和自己有什么不一样。
“漆灵山那一次我第一次见你原身,便觉得很漂亮。”白茸说。
并没有什么不适。
这些普普通通的话,这些事情早早都过去了,说完后,她没什么感触。
沈长离的反应却很异样。
他清俊的面容堪称阴沉,眼睛似乎要把她看穿:“你骗我,既是如此,你为何不收我的护心?”她既爱他,又知护心是龙类的定情信物,为什么她不早早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