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如何爱人,怎么可以从前那么轻易把她一颗心捏在手里,又那样轻轻松松拿捏利用楚挽璃的感情?
变心了,就是变心了。对她做过的那些事情也不是假的,无论是因为失忆还是因为腻烦了,何苦再多加解释。
他们现在是敌人,她不想再为了一段早就已经消失干净了的旧日尘缘烦心。
“他是想用这些借口,来解释从前他做的事情吗?是因为中毒还是因为不懂爱?”
这不是沈长离的性格。
宣阳唇动了动。这确实是他自作主张说的,沈长离从未这般说过。
白茸轻言慢语,柔和地说:“他既中了毒,你便让他回去,好好照顾自己,多养养身体。”
宣阳猛然抬眸看她。
这段时日,沈长离身体状况一直不太好,赤葶毒素入脑后,有失明的风险,而且昼夜不得安宁,刻骨的疼。
他若是知道,白茸愿意操心他的身体,再疼估计也不疼了。
其实很多时候,宣阳觉得,陛下坚强独立惯了,不知道要如何表达,自己需要她的关心和偏爱。反而因为倔强傲慢的性情,把她越推越远。
不料,她唇边平静说完了那一句话:“——否则,怕哪一日死在花楼的卧榻上,吓着人便不好了。”
白茸关了窗。
宣阳僵在了原地,甚至错愕到,怀疑起了自己耳朵。
白茸从不这样说话,她温和柔软,心底宽宏,待所有人,即便是仇人,都是温和体面的。
即使对伤害过她的人,她也都是一笑了之,大部分时候也是以德报怨。
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到她身上这样的一面。
……
宣阳回到了妖界。
却不料,刚回来,便听他心腹说,九重霄有来客,正在与陛下密探。
九重霄的仙骏停在了宫外马厩中。
宣阳垂下眼,想起白茸说的话,还是决心隐瞒自己放在去往九重霄的经历。
历骅是第一次来妖界,轻装简行,只带了两个随从。
他提前递了帖子,想会见沈长离。
历骅如今尚未继任位置,在九重霄,认识他的人也不多。
只是他没想到,来了妖界,也一样遇了冷。
一直从白日等到了夜半,等得他越来越焦躁,里头才终于走出了一个妖侍,叫他进去。
历骅从前从未来过这里。
妖宫的典雅富丽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这里据说是沈长离的寝宫——未免有些太冷寂了,几乎不见一个宫女。
他心里有些遗憾,妖女的美艳标志多情都是出了名的,可惜这一次没有这福气看到了。
月色淡淡。
越往里走,历骅心忽然就提起来了,一颗心一阵乱跳——他感受到了那一阵熟悉的威压。
历骅年龄小,是仙帝晚来得子,甚至没有怎么经历过天阙的时代。曾经他听过那魔头的名字,但是不以为意,一直觉得离自己很遥远。夔龙族灭后,他也一直没有把天阙或者沈长离放在眼里。
直到那一箭,是他第一次直面沈长离。
那一箭给他带来的恐惧至今还没有消除。
高台上有人。是个青年男子,旁边卧着一个白衣黑发的美人。
美人正在低着眼剥一颗葡萄,因为手有点笨,不太会剥果子皮,反倒是弄得自己一手湿淋淋的,都是葡萄汁。
剥好后,她把那湿漉漉的葡萄,献宝一样递到了男人唇边。
男人原本低头正在看一卷书,唇角微微扬起,居然笑了一笑。
他张开唇,吃下了那果子,唇碰了一下她手指。
旁若无人的样子,外人瞧着倒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眼里完全只有彼此,没有丝毫插足空间的样子。
只是走近了一点,看清那女人的脸,历骅心差点从嗓子掉出来了。
那不是活人,是一个牵丝傀儡。
他再熟悉不过了,仙界布戏的时候也经常用上,虽然做的活灵活现,但是是个没有灵魂的牵丝傀儡。她的一举一动,不过都是因为体内玉蠹虫的操纵,毫无灵魂。
而且,这个女人的样子……没想到,妖皇痴迷仙界神女的那个传闻,居然是真的……甚至,他没有丝毫要遮掩的意思。
这一幕,奇异的诡艳又可怕。
他的一个小侍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沈长离似乎才注意到,历骅的存在。
历骅从前从未见过沈长离,没想到他这样年轻。
只是一看五官,就知道不是仙族。他一眼能看出他身上的妖族血统。
历骅深深呼吸了几下,待在他身边的感受实在是不好过。
“有何事?”他问。
这种时候来,他的意思可想而知,无非就是求和。
至于好玩的,是他能拿来什么筹码。
历骅坐的端正了些,“听闻陛下一直深受赤葶毒困扰,此毒……可谓三界奇毒之一,发作起来奇痛无比……”
沈长离身怀赤葶毒的事情,是个公开的秘密。
若是换个人得了,大家都会觉得他没几天好过了,可惜他修为太高,这么多年都活过来了,完全不想一个中毒多年的人。
沈长离神情未动,直到听到他说:“这一次……我给陛下带来了一份小小的礼物。”
“礼物?”他终于抬眼看他。
历骅拍了拍手,叫人拿来了一个小玉盒。
打开盒子,冰雾中簇拥着,一颗碧绿的丹丸。
清气外溢得那么明显,甚至只是闻到了味道,骨子似乎都能轻松几分。
男人浅琉璃色的眼从丹丸上转到了历骅身上。
他情绪不外露,看不出多少心里想法。
历骅却得意。
赤葶毒一大特点便是发作起来浑身剧痛无比,骨子里的疼,他纵然可以压住毒效,但是谁都不是自虐狂,谁不想舒服些。
“这是我先辈流传下的宝物,也是九重霄至宝,配以法诀,可以解天下万毒——其中,自然也包括这赤葶毒。”
这是他们家族的传家宝,是仙帝陨落后,他方才继承了这丹丸与法诀,天下只有他知晓如何用这丸。
“司木神女如今也在九重霄。”他笑着说,“听闻陛下也一直尚未正式婚配,若是两界重修旧好,想用一桩喜事来昭告三界,我冒昧多说一句,陛下与神女,便是最合适的。”
“她愿意吗?”他似乎笑了笑,视线从丹丸盒上挪到了他脸上。
“自然是愿意的。”历骅忙说,“陛下仪表不凡,能耐更是三界翘楚。”
沈长离不喜欢抛头露面,他性格很孤傲,没有必要几乎不出现在人前。
因此从前他没见过沈长离真人,只是听闻过他生得不错。倒是没想到是一个这样漂亮的男人,完全没有他想象中兽类的粗鄙,他眼睛是淡淡的琉璃色,眼角眉梢,那一点属于兽类的不驯的野性,很有味道。
那一点淡淡的笑意还没消退。
她怎么会愿意?
白茸已经厌恶他到,不愿让他近身,不会给他笑容,甚至一句话都不愿意对他多说。
历骅手中酒杯掉落到了地上,红色的酒液洒落得到处都是。
沈长离扼住了他的咽喉。
冰凉凉的一双手,指骨修长,像是玉石一样,末端甲盖透着淡淡的红。
他斜斜坐着,随手将那一颗怒目圆睁的头颅扔在了一边。
那几个仙侍尖叫着四散了。
“只是一具化身而已。”沈长离说。
这话是对宣阳说的。
历骅纵然蠢,不至于蠢到这地步,从九重霄送死到这里来给他杀。
宣阳说从帷幕后走了出来,看着地上玉盒,朝他欠身:“历家是神农之家,素来藏有神品疗效的丹丸,历骅说的话,应该有七八成的可信度。”
沈长离看了一眼那一盒丹丸。
他拿起那丹丸,用了点灵力,竟捏碎了——丹丸化作点点流萤,散落在了夜空中。
他说:“若是从前,我定然会留下他。”
在几百年,他换骨前,若是知道有这样的药,纵然只是千分之一的可能,他付出一切代价,也会去拿到。
可是到了现在。解毒不解毒,还有什么意义?
解毒能挽回白茸的心吗?
能让一切都恢复到没有发生的时候吗?
什么都做不到,他也不需要了。
月色下,他清瘦的锁骨上,那一点美人痣颜色更为殷红。
宣阳看了一眼。
他注意到,白姑娘在他身边时,那一点美人痣,曾短暂消失过,颜色浅的几乎看不到。此后,一到特殊时期,便又会浮现出来。
净手后,沈长离问宣阳:“你去了哪?”
“去九重霄见了一次白姑娘。”
他眸光变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