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探子不敢延误半分,立马写了加急信,几个时辰后,信件就到了宣阳手中。
……
冬雪封山了,好在她采买及时。
枫丘就住了几户人家。
马上要过年了,这几户人家都知道她孤身一人,都纷纷邀请她去他们家过年。
山民人都很好,却被白茸婉拒了,她现在已经习惯了独来独往,不与任何人走得很近,避免给别人带来灭顶之灾,她已经承受不住了。
只是没想到,大年夜这一次。
她摆好贡品,又擦干净了楚飞光牌位,给家中做了一次大扫除。
门口忽然探出了几个脸蛋红红的小脑瓜子。
石头说:“医仙姐姐,阿娘叫我们给你送菜来在,这是我家自己做的”
小翠说:“仙女姐姐,我阿爹说叫我给你送我们自家酿的松花酒。”
“还有俺家的熏鹿腿。”
“还有还有……”
这些小不点手里都拎着篮子,不住往外掏。
她看着他们,鼻尖忽然有些泛酸。
把他们都抱在了自己怀里,身上似乎恢复了点点暖意。
……
主管青州的妖使是第一次见到他们的妖皇,大妖现在都不怎么来人间了,都在妖界或者随着妖皇一起去九重霄了,所以,青州这块肥地儿也轮到他这种修为不高的小妖管了。
他们在同一座云舟上,毕轩紧张得呼吸都局促了。
妖皇陛下倒是读不出多少情绪。
他瞧着很年轻,有一张英俊的面孔,成熟而英俊,只是身上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病气,虽然有这点病气,或许因为常年身居高位,他身上积威很重,看得出,是和传闻中一样,掌控欲很强的强势当权者。
毕轩想起妖都满天飞的传闻,说妖皇陛下现在日日服药沉湎酒色,不理朝政。
心想,看起来完全不像。
至少,这庞大的情报网,他操纵起来依旧得心应手,甚至可以随意伸手到人间来。
以陛下的手段,要清除这点流言蜚语,岂不是易如反掌。
难道是真的?还是他完全不在乎自己声名?世界上有这种人吗?
云舟上悬挂的灯笼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大年夜,这点热烈的红,落在男人玉白消瘦的脸上,竟然显出了几分无端的清寂。
“陛下,到了。”毕轩毕恭毕敬。
他身侧随着另外一个黑衣男人,应就是传闻中的宣阳了,他问:“没去打扰她吧?”
毕轩迅速摇头:“陛下不是早交待过吗,我们只派了两个机灵的守备在山坳外头守着,看着是否有人进出,其他绝对没有。”
沈长离远远看到山巅那一处小小的院落,亮着一点亮光。
里头有小孩子清脆的说话声和笑声,她很喜欢小孩子,在变小术法逗他们玩儿,即使他们毫无血缘关系。
从前,沈长离很厌恶她的博爱,那时他傲慢绝顶,看不起她对他有瑕疵的爱,甚至不屑一顾。
而现在,他想,为什么他不可以成为,她爱的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大年夜,白茸睡得很好,或许因为这些可爱的孩子,她睡得很好,一夜无梦。
过了几日,雪停了,竟然迎来了一个大晴天,冬阳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白茸拿扫帚在门口扫雪,扫了几下,忽然停住了扫帚。
有人来了。
是个男人。
就在篱笆前。
白茸手指收紧。她不意外,知道这只是迟早的事情。她一直逃避做最后的决定,可是,终究要有个结果。
可是,沈长离没有对她如何。
只是静静站在笆外,看着篱笆内的院子。
看到她拿着扫帚,屋檐下并排放着斗笠,药锄,箩筐……像是一处平凡的农家。
白茸打扮得很是素雅,通身没有多少多余的颜色。只是,或许因为过年,她用了一根朱红的丝绦,将黑发束了起来,一身白裙,肤白如雪,纤腰一握,那一点乌发上的雪里红,让整个人洁净素雅的眉眼瞬间鲜妍妩媚了起来。
一只黄色的小土狗正在围着她撒欢儿。
白茸微微笑着,摸了摸小狗脑袋,她也养了猫,猫儿正盘在屋檐下的蒲团上睡觉。
一切都很好很平静,直到她发现了他。
他病的更加厉害了,苍白的肌肤毫无血色。
外形看不出多少异样,她一眼觉得,他病的很厉害。
身上没有任何生气。已经完全是魔身了。
沈长离没有进来。
只是安静站在篱笆外。
还是被找到了。
她手指握紧了扫帚。
可以摆脱他这么多年,已经超出她的想象了。
“我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了。”沈长离说。
他没有推门进来。
男人身形高大,肩背宽阔笔挺,出落比九年前更加成熟英俊,在外人眼里,比起高傲清冷刚步入青年时的模样,如今他甚至多了一点为人夫为人父的温和沉稳。
“白茸,你为什么不逃得更远,藏得更好些呢,让我永远找不到你。或者变得足够强,强到见面足以一剑杀了我,就可以结束这种折磨了。”他喃喃说,“被我这样找到了,你知道我会做什么吗?你会被我带回去,关起来弄死,到再也跑不动了,离不开我为止。”
他瘦长的手指轻轻搭在竹篱上,没有推门,日光在那张俊美病态的面容落下阴霾,平静望着她。
天光暗了下去,云霞被遮住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
放手,不行。
不放手,也不行。
他已经试尽办法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种情况了。
第88章
这一年冬天似乎比往年都要冷一些。
天色忽然变了,明明方才还是艳阳高照的天气,这时竟陡然下起了小雪。
沈长离也在看她的家。
这里是个静谧安稳的小院,每一处地方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充满着生活气息。
她像是一颗蒲公英的种子,被风散到哪里,都可以安安稳稳生存下来。
有一瞬,他竟有些怔忪了。
从很早的时候开始,白茸离开了他,也可以过得很好。
或者说,大部分时候,他才是那个给她带来灾厄的源头。
原本,这里也应是他的家,有他和孩子的一份子。
白茸搭放在篱笆上的纤细手指在慢慢收紧,身体也开始紧绷,像是一张已经暗中拉满的弓。
她的剑被收在了袖中,随时可以出鞘。她对沈长离没有胜算,但是如今也不是他可以随意强迫带走的了。只是,这是下下之策,她不愿意再在这里闹出太大的动静打扰山民的平静日子。
做好最坏的准备后。
白茸心里像是过了海,镜子一样平静,适才那一点点波澜也消除了。
可是,沈长离没有跨过这一道界限。
他只是这样安静站在篱笆前,神情晦莫不明。
雪越下越大。
风吹过来时,白茸嗅到了一点熟悉的伽楠香,混在浓重的麝香里,甚至,她隐约嗅到了一点,从前没有闻到过的桫椤叶的味道。
她怀孕意外流产之后,沈长离再也没用过熏香了,她嗅着风儿送过来的浓重的香味,心中划过一丝异样。
她没想到,沈长离竟然没有强行进来她的院子,没有带兵士来毁掉她的家。
沈长离唇色略微泛着白,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也消瘦了许多。或许因为已经久不再握剑,瞧着竟不似剑修的手。
两人的手都落在篱笆上,隔着一段距离,谁都没有接近的意思。
高挑,披着鹤氅的男人背脊微弯,吞下了几声没有压下去的咳嗽。他先开口,声音微哑:“这么多年,你可否已经找到了仙莨草线索?”
她离开太久,已经久到,沈青溯长大。
他记得很清楚,最开始的时候,她说过,要去给溯溯寻找解寒毒的药。
静默了许久。
“已经早早寻到了。”白茸说,“只是。”
“——我不愿再与这件事情有任何瓜葛。”
他话音止住。
空气似乎都停住了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