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但想要白茸在他身边,还想要她像以前那样爱他。
在幻境中,他体验到了,甚至开始沉迷。
他已经开始有些分不清楚,自己和沈桓玉的区别了。
有个邪修给他进献了个法子。
他的情丝连带和她的记忆都被净火烧毁,神仙都找不回来了。但是,他另有办法可以让陛下回复记忆,这个邪修从前是器修,他有一套自己研究的功法,可以用曾见证过回忆的物件上提取出器灵,温养在宿主的灵府中,从而提取出记忆。
只是,因为年载太久,这样提取出来的记忆都是失真,模糊且不连续的。对灵体损伤极大,很容易走火入魔。
沈长离重赏了那个邪修。只可惜,他们之间剩下的信物已经不多了,多年的信件被他亲自烧了,她给他亲手画的画,退了。面具,手帕,都扔了。
他派了人去三界搜寻,用这样的办法,试图把记忆提取出来,模模糊糊开始拼凑观看他们的从前。
冬日。
园中雪地,一前一后奔来两个少年,手里都持着长弓。
前面的白袍少年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样子,箭袖长袍,锦衣玉带,窄腰劲瘦有力。
他虚眯着眼,出手速度极快,以肉眼看不清楚的速度,拉弓射箭一气呵成,那梅花鹿一声都没叫出来,喉管便已经被箭矢射穿,倒在了血泊之中。
成功了,他下意识挑了一下眉,脸蛋白皙如玉,鲜妍的五官和眼角眉梢天生的清冷傲气融合极好,是个让人见之忘俗的美少年。
他身后跟着的是个蓝袍少年,一个容貌也不差,但是钝重感强烈。
眼见沈青溯已经出箭了,他忙也随着射了一箭,偏了,梅花鹿受惊跑了。
“你拉弓时,抬手要高一些。”沈青溯说,比划了一个动作,“要快。”
“嗯。”阴山砚点头,再射了一箭,中了,沈青溯方才满意。
他修为进步很快,加上一身骑射本领和醇熟精妙的剑术,在妖王都一干贵族子弟中,也是极为出类拔萃的。
阴山砚总是跟在他身后,他是叛徒的弃子,原本应该过得凄惨卑微,只可惜莫名其妙得了太子殿下垂青,愿意屈尊纡贵把他带在身边庇护,也没人敢欺负他。
眼见天色玩了下来,阴山砚肚子饿了,咕咕叫了两声。
沈青溯把弓和箭袋递还给下人,问石英:“晚膳备好了吧。”
石英忙说:“自是备好了。今儿过节呢。”
今日确实是妖界的花灯节。
沈青溯问:“陛下来不来?”
石英沉默了片刻,摇头。
“陛下在紫宸殿闭关修行。”他声音越来越小,怕触怒了小殿下。
近年来,他和沈长离关系越来越差,见面的时候也很少。
尤其这两年,他长大了,懂事了,也看出来了一些事实,知道了,大抵是——母亲压根不爱父皇。
母亲不是父皇的妻子,甚至——镜山赤音告诉了他真相,他们从未举行过昏礼,甚至,连父皇的妃子都不是。
那一日,他浑浑噩噩了一整天,如遭雷击。
从前,父皇与他说的,他和阿娘两情相悦的甜蜜,都是编造的。
从前他问起过,父皇说他们很小的时候便认识了,从前他在外修行时,靠信件联系,也告诉过他,从前娘是如何在雪地里的驿站等他归来的。他听得很欢喜,觉得母亲现在不能陪在他身边,定然是因为自己不能控制的原因。
这些都是假的?
阿娘没有对父皇露出过一个笑容,
甚至——她被困在宫中的时候,她不快乐,她一定要走。
当年他不解,现在,全想明白了,母亲或许根本就不爱父皇。
阿娘走后,沈长离也开始闭关,几乎不见他。
沈青溯孤身一人长大,他最孤独的时候,甚至会对父皇升起一股扭曲微妙的恨怨,要是没有他,母亲是不是就不会走?是他把他一个完整的家弄得分崩离析。
他擦了一把额上汗水:“石英,我现在的水平,比起父皇当年如何?”
石英是冰海老人,以前便服侍沈长离。
石英说:“陛下天生剑骨,修行开始得早,在这个年龄的时候,剑法已经大成,可以有劈山分海之能。”
石英想到他被活生生从身体内抽走的剑骨,还是忍不住扼腕叹息。只可惜,小殿下没有遗传到这一身剑骨。
沈青溯面容刷的一下就沉了下去。
他性子好强争尖,妖王都的同龄人都远远赶不上他,因此他自然地把自己目标设置成了父皇,却每每不遂人意。
他继承了母亲的灵根,却是水木双灵根,并没有继承那男人的冰灵根,虽然也算是绝佳的天分了,却没有当年沈长离少年时被人人夸赞的惊才绝艳。
“听闻父皇最近身体不适。”沈青溯慢慢说。
“孤是否也应去探望探望?”他说,“父皇不愿意见孤,孤便去见父皇。”
石英不敢多说,知道说了也没用。
这对父子性情都强势且刚愎自用,骨子里一模一样。
阴山砚听到了这一段对话,也不敢多说什么。
沈青溯偶尔会和他提起他的娘亲,言语之中很是亲厚怀念,如今他也不敢再攀高叫她阿娘了,也只能把童年那一段温暖的回忆默默藏在心中。
紫宸殿里终年透不入光。
“父皇,儿臣今夜请您去赴宴。”
沈青溯一直记得娘亲温暖柔软的手,记得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娘抱着他,眼泪滴答滴答到他颈窝的模样。她也哭了,她舍不得他。
可是,因为他,阿娘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了,甚至一走这么久,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阿娘不会其实是恨他的吧?
他们怎么会生下他的?沈青溯想不明白。
沈长离没有做声。
“丽妃、莺妃、萍妃也都已经到了,在等您赴宴。”沈青溯又说,看似恭敬地提醒。
“滚出去。”沈长离说,他从重重帘幕后站起了身。
男人眉眼和他极像,身量却较他高,更加挺拔高大,肩背宽阔,气质却天生较他内敛许多。
沈青溯自然没有滚出去。
两人面对面站着,谁都没有退缩。
沈青溯柔和的唇和下颌形状隐约还能看出一点白茸的影子,小时候更明显一点,但是随着他长大,和他长得越来越像了,甚至已经看不出多少白茸的影子了,性格也不像他,让他看着越发厌烦。沈青溯和白茸最像的时候,就是他最爱他的时候。
“母亲走了八年了,她什么时候可以回来?”沈青溯说。
沈长离不语。
这么多年,沈青溯不是没有问过他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有回答过。
眼见父皇不回答,又要把这事儿冷处理,看他这般模样,沈青溯压抑以久的情绪彻底崩了:“母后其实压根就没有爱过您吧!所以,她到现在都不愿回来。”
这与沈长离这么多年对他说的完全不一样。
沈长离缓缓看着他。
有一瞬,对上视线的时候,沈青溯几乎有种死到临头的恐慌。
父皇会真的杀了他吗?
这么多年,都在说他身体欠佳,因为沉迷酒色和受伤已经不如从前了。
可是,在他面前,他发现了,父皇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的强悍,沈青溯甚至第一次感受到了从前他从未对他表现出过的压迫感。
年青想要攫取力量的小狼,在成年狼王面前毫无招架之力。
“我再说一遍,沈青溯,滚出去。”男人声音低沉,一字一顿,“你今日说的屁话,我可以当没听见。”
沈青溯咬着牙,手指发颤,转身便走了。
因为屈辱和气愤,浑身都在发颤。
沈青溯走了。
殿中只剩下他一人。
他咳嗽了几声,看到掌中有几点乌黑的鲜血。
他身上骨毒发作越发厉害了,疼痛对他而言不陌生,只是他不想让自己再失控,他需要对自己百分之百的把控权,不再重蹈过去的覆辙。
“陛下,您破阵的时候,也是因为这一点顾虑吧。”宣阳低声说。
所以没有发挥出来全力,甚至——他觉得陛下心中是有迷惘的。
沈长离没回答。
他淡淡说:“宣阳。你说,这辈子,我还会有再见到她的时候吗?”
“那时,她还会记得我吗?”
白姑娘走了八年了,杳无音讯,什么都扔了。
陛下第一次试着放手,换来的就是这样一个,也是意料之中的结局。没有奇迹发生,这个世界上,原本便不存在奇迹,有的都只是意料之中,以及忽如其来的灾祸。
入夜之后,他在帐中入眠。
帐子弥漫着糜艳浓郁的麝香。
他入梦了。
这一次,却清晰地看到了一个女人。
是白茸。穿着一身喜服,如云黑发高高盘成发髻。
“滚出去。”在女人柔软的手臂即将抱上来时,他睁开了眼。
“几百年过去了,你还是这般。”女人咯咯笑了起来,“哥哥,你是如何一眼认出来的?对她已经这般熟悉了吗?看来,我错过了许多好戏啊。”
她说这话时,眼里却满是怨毒,毫无笑意。
楚挽璃问:“沈长离,你从前,就真的没有爱过我半分吗?”
沈长离没有与她多话的兴致,眼都未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