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敢在这里露出真容来。
他清减了许多,气质也变化了太多。
比起从前清俊峭拔的气质,或许是经历了诸多男女情事的灌溉,又或许是因为说如今身有魔气,变得浓滟了太多。
那一袭轻而薄的白衣下,男人坚实宽阔的胸口,隐约可以看到一个暗金色的印记。
她疲惫地说:“我想问,你到底如何可以放过我。”
“沈长离。你放过我吧,不必再和我互相折磨了。”
“如今的你,只让我觉得恶心。”她想到韶丹额上那一抹刺目的红,心中翻涌。
恶心。
他狭长漂亮的眼看向她,盯着她脖颈上的红痕,似在微笑:“我一直想告诉你一件事情。”
“绒绒,你喜欢阿洄吗?是不是觉得他很熟悉。”
“因为,他是你的亲生儿子。你和我的儿子。”
“我把我们的孩子独自养大了。”
“他的名字不叫洄,叫溯。”
未等他说完,白茸已经扬起手,用尽全身的力气,扇了他一个耳光。
男人唇边流下了一道浅浅的血迹,那玉白的肌肤上顷刻留下了一道刺目的手指印,迅速肿了起来。
她胸口还在剧烈起伏,血红着眼,手依旧维持着方才的动作。
脑中一片蜂鸣,炸得她眼前漆黑,几乎站立不稳。
“你这条疯狗,龌龊,下作的变态。”她浑身都在发颤,搜肠刮肚,恨不得将自己知道的,全世界最肮脏的话来辱骂他。
“是,我是疯狗。”他唇边一点艳红的血还未擦掉,“你不就喜欢疯狗吗。”
第84章
白茸被他的话气得浑身哆嗦。
这么多年,她一直竭力让自己忘掉那个孩子的事情。
当年她自己下的毒药效有多重,她心里有数。甚至为了保妥,她做了双重保险,一道是堕胎的猛药,另一道,便是用寒毒径直毒死自己与腹中胎儿。
可是,是哪里出了差错?那个孩子竟然还会活着。
还曾活生生出现在她眼前?与她交谈过,而她被蒙在鼓里,母子不相认,她还滑稽可笑,愚蠢地认为那孩子与自己投缘。
天色已然幽暗,她却依旧觉得一道道光晕从竹林中刺破。
那光刺入眼皮,让她眼前一阵阵发亮发白,分明是盛夏时节,却像是如坠冰窟。
她恨到极致,看他半侧玉白的脸都肿了起来,还只觉一巴掌远远不够,只恨不得可以把面前这男人撕成碎片。
沈长离见她丝毫没有得知自己孩子还活着的欣喜,反而面白如死人,纤弱的身躯甚至都在摇晃,站立不稳。
是,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毕竟她那样煞费苦心,就是为了弄掉腹中他的孩子。
还是在明知,那极大可能是他和她这辈子唯一孩子的情况下。
他一直记得,他知道这个消息时,得知自己再一次被她完完全全骗了之后,心中蔓起的弥天怒火。
想起他在误以为她难产去世之后,度过的那浑浑噩噩的十年。那十年里,他几乎成了一个毫无生念的活死人,把自己糟蹋得不成样子。
那时,他想,她三番五次从他身边逃离,欺骗他,害他变成这般,他定然不会让她好过。
可是,看眼前的她咬紧齿关,不住哆嗦,脸色煞白,唇被咬得鲜血淋漓的模样。
他心中没有丝毫报复的快意,只觉像是冬雪过后的一片白地,空茫的凉。
“你费劲心力来找我,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情?”白茸扶着竹子,她脸惨白,一双眸子却是浸染了墨一般的黑,“用来报复我?”
“你赢了。”
他确实成功报复了她,给了她狠狠一击。
天色已经黑了下下去,风声吹过竹影,传来生生泣诉般的啸叫。
影子被拉得许长,他脸色也白。
“他现在在哪?”
“是不是被你藏在竹林里了,刻意安排着来见我?”
“这里太乱,他已经被送回去了。”沈长离说,“只是因他一直想见你,央了我许多年。我这一次,方才带他过来。”
她低着头,脸颊更失了血色,甚至有些站立不稳,
或许是见她模样太可怜,他语气中的火药味也消减了下去。说话不再这样针锋相对的刻薄。
一只宽阔修长的大掌,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让她借着他的力,可以站得更稳当些。
白茸竟没有挣开。
那一只娇小细嫩的手,在他大手中轻微地颤抖着。
沈长离停滞了一瞬。旋即,他的手掌已经笼紧了她,毫不犹豫将她朝自己方向拉过,见她没有反抗,适才那股试探,便瞬时化为了坚实的力道,迫她靠入了他怀中,紧紧贴着。
晚风萧索,她单薄细弱的身躯一直在轻微颤抖着。腕骨伶仃细弱,像是一根漂泊无依的藤。
他把她往自己怀里抵得更紧了些。从袖内取出了一个小小的虎头帽,摊放在掌中。
白茸一眼认出,心神巨震。
她怀孕时,给腹中未出世的孩子做过许多物什,其中便有这个虎头帽。
那时她知道,自己与这孩子,大抵是一辈子都见不到面了,做这些东西,也都是聊以慰藉。
如今,孩子长大了,这虎头帽早早用不了了。陈旧的帽子却被保存得很精心,右下角有个小小的破口,也被略显粗糙的针脚精心缝起。
沈长离说:“他一直很宝贝这些,谁都不让碰。这是他自己缝的。”
“我这一次,是来接你回去的。”他手臂略微用力,密不透风笼紧了她,让她面容紧紧贴靠在他心口位置,“我们一家,便可以团圆了。”
男人的心跳一如既往坚实有力。
“回家?团圆?”她喃喃重复了一遍,像是听到了一个莫大笑话。
白茸抬头看他,忽然笑了。
他手指收紧了力。
“我不会去见他。”
“以后,你也再也不要来找我,今日的事情,我只当没听过。”
风声吹过竹林。
一切都恢复了静默。
“松手。”她说,“别碰我。”
沈长离一动不动。
“是因为那个小杂种?”风幽幽的,他那双玉石一样的眼也幽幽,“所以,你不要你和我的孩子?”
小杂种?
半晌,她才意识到,他是在说谁。
沈长离自小家教严格,是按照世家公子的规矩养出来的,性格又极度清高自傲。几辈子,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他明着使用这样尖刻粗鄙的言语。甚至,还是在形容一个无辜的孩子。
他都看到了。
他们所谓一家三口荒唐可笑的生活,看到了那个小杂种叫她娘,看到了他们三人一场滑稽可笑的家家酒。
沈青溯才是她怀胎十月,亲自生下的孩子。他是她孩子的父亲。
阴山九郁他从未看到眼里过,遑论那一条杂种的蛇。
她用全然陌生的眼神看着他:“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他从来不会觉得自己有错?即使到了现在,依旧这般傲慢?
“这些年间的事情,我已经都知道了。”
“沈桓玉,你从前一心想要报仇。所以,用咒抽了自己的情丝,用感情和与我从小到大的记忆换了修为。”
“你欲登仙,需借青岚宗楚家的势,便与楚挽璃成了亲。”
“你去了妖界,因疆土四分五裂,暂时无法与九重霄抗衡,需要积蓄力量。你也心知肚明韶丹是九重霄的探子,于是,你把她留在身边,给她允诺未来,笼络住与九重霄的关系。”
“你高高在上,肆意践踏旁人心意,心中只有你自己的宏图伟业,不过把她们都当做前行路上的笑话。”
“我,和她们,又有什么不同?”
“你根本就是一头没有心的野兽。”
“我让你作践了那么多年,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为什么还不愿意放过我?”
她其实什么都知道,早看透了他。
她唯一做错的事情,就是多年前不该愚蠢地飞蛾扑火一样爱上他。
她遭受了这么多折磨,是她活该,因为她蠢笨识人不清,是给从前的自己还债。可是,因为她而受到波及的无辜的人,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天光黑了下去,这一片竹林,随着她情绪波动,平地卷起唳唳风声,笼在阴影中的草木,竹影,都像是道道索命的幽魂。
两人衣袍和发都被晚风扬起,远远看着,分明是相拥在一起,仙姿玉貌的一对。
内地却已破碎到掩无可掩。
她给他做的那一个白色的香囊也在他袖袋中,是许多年前她给他做的唯一一件贴身用的针线,原本是要送给他的,未完工他们便又吵架了。那个未完工的香囊,被他拿走了,这么多年,一直贴身带着。
他想说,他与那些女人,只是逢场作戏,未有过多少真。
也想说,经历这么多年,他想再和自己过不去了,他愿意承认,他待她,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