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这二十年,他过得也没有她想象的那样畅快。
只是,她静静想,这些事情都和她无关了。
她想。
终其一生,她都不可能再像那时候那样,十几岁时,炽热,奋不顾身,义无反顾地去爱一个人了。
如今再见到他,她想到的不是曾经少年时代青梅竹马的甜蜜,而是他和楚挽璃,和清圆,和那些不同女人卿卿我我的模样,想到的是他对她极尽侮辱,将她送给别人为奴为婢的模样。
翌日,休息了一整晚。
白茸与贪狼汇合,稍微修整了片刻,便开始预备换虏仪式的事宜了。
贪狼性子洒脱,几乎不管事,大大小小的细节都需要她来做,白茸将仙界带来的礼物都亲手清点了一遍了,确认无疑后,又确认了一下事项。
两人都心知肚明,这一次最重要的任务,便是要全须全尾的将禄日带回仙界。
这一次会面被安排在日月殿。
这是一处曾用来祭祀的大殿。
白茸和贪狼带着使节团到达的时候,妖臣已经都到了,手持玉简,立于大殿两侧。
宏伟达阔不输给仙廷。
白茸立于台阶下,远远我看过,看到了高台之上的那个声影。
这是她第一次见沈长离穿那一身朝服。
玄衣,赤色纁裳,衣裳上用金丝银线银线勾勒出日月山河图。他没戴冕旒,只是简单以白玉冠束发。即便如此,坐于高台,他平日那一份清贵公子的秀雅被削弱了,放大的是冷漠与威严。
只是……众人视线扫过,都惊住了。
妖皇陛下白皙俊秀的面容上,赫然印着一道鲜红的掌痕。
看新鲜程度,怕不就是昨天夜里留下的。
甚至可以看出来是五道纤细的指痕,这一位的风流韵事多传闻,这下不给出证明了。看起来,可能是昨夜哪个妃子发起火来扇的。
他甚至没有试图去遮掩。
“没想到,他竟荒唐到了这种地步。”贪狼凑到白茸耳边,用灵力传音耳语,语气中不无诧异。
明知第二日有这种重大事宜,需要出现在众人面前,昨夜都不收敛些。
白茸不做声。
沈长离方才终于看了一眼他们。
贪狼和从前的甘木神女是故交,性格洒脱不羁,仙力修为也不低,白茸这一次下界刻意寻了他一起。
白茸自是明白那一眼的意思,她也不想管,只是平静地喝了一口茶。
“陛下可否先将俘虏带上来,让我们看看?”白茸问。
不多时,两列卫兵压着俘虏上前,白茸一眼就认了出来,排在最前面的禄日仙君垂头丧气,显然也是觉得颜面荡然未存。
白茸粗粗扫过,在心中点了点数。
好在这些人都还活着,并且都活得还不错的样子,没有遭受多少酷刑对待。
只是精神都非常萎靡,上仙心气都很高,是断然无法接受,自己被一群妖俘虏,甚至在此被囚禁这么久。
禄日鼻青脸肿,显然被特别关照了一下。
贪狼低声说:“也是活该。”
沽名钓誉想去前线,如今被拿下了,很还闹得他们专门仙界来给他们收拾烂摊子。
因为华渚还留在仙界,贪狼倒是不怕他们反水或是耍什么花招。
流程进行得非常顺利,见沈长离没有刁难他们的意思,白茸便也平心气静对他,完全公事公办。
交换俘虏的仪式很顺利,禄日回来后,贪狼用灵帝符暗中查验了一遍,确认他安然无恙,是真人,方才放下心来。
晚宴十分热闹,美酒佳肴不必说。
白茸没有喝酒。
贪狼倒是喝了不少,眼见宴席接近尾声,他对首席的沈长离作揖:“多谢陛下设宴款待,既然事情已经办完,某今夜便率众人先行告辞了。”
双方毕竟还在交战,已经接到了禄日,自然不必久留节外生枝。
沈长离握着酒盏,淡淡说:“可以,只是,仙君的车辇似乎出了些问题。”
他一旁的一个妖侍立马道:“仙君用来拉辇的仙鹤似因为水土不服,方病倒了好几只。仙君今晚要走,怕是无法胜任。”
果然出问题了。
贪狼心头一沉。
水土不服?那些仙鹤是仙界灵鹤,走过许多地方,从未有过这种问题。
白茸轻轻按住了一下他的肩:“我先去看看情况。”
她略懂一些医药。
那妖侍领着她去了仙鹤安顿的地方。
她今日穿了一身翠裳,更显得清丽窈窕,面容像玉一般洁白。
沈长离没有阻止,只是淡淡看着她的背影。
待到她背影消失之后。
贪狼的那一道传音忽如其来,传到了他耳边:“不知陛下是否有谈和的意思。”
九重霄有无数法阵,若是真的要拼起来,只可能是两败俱伤、
他再天才,修为再高,也不可能以一己之力,真的攻上九重霄。
只是,他到底是想要什么,贪狼现在还不能确定。
沈长离视线落在白茸消失的地方。
“现在退兵,朕无法给部下交代。”他说。
“若要停战,希望你们重新打开天堑,允许三界通行。”
这样的大事,贪狼显然无法做主。
他暗暗记下:“某会回去回禀陛下定夺。”
一盘,一个年老的妖臣却忽然说起话头:“我们陛下尚未娶亲,若是仙界有适合的女仙,两界可以联姻,化干戈为玉锦,也是个不错的法子。”
众妖和众仙都哗然。
贪狼也愣了。
之前被交换回的一个仙俘终于忍不住,骂道:“如此荒唐之事,谁会应允?简直是不自量力,癞蛤蟆想吃……”
他是兽身不提,如今声名狼藉,已经从仙堕魔,又有个这样风流的名声,仙界怎么可能愿意做出这种事情。
首席的英俊青年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那个仙俘双眼瞪大,捂住了自己嘴巴,发出了难听的呜呜声,唇舌已经开始流出鲜血。
宣阳收回了拔了刀,言语不无威胁:“既是在妖界,还望仙君谨言慎行。”
使节团众仙都不再说话,纷纷静若寒蝉。
……
沈青溯一直待在自己宫中,看了会儿书,又习了会儿剑。
只是,侍女都看得出,小殿下心思明显不在这里。
过了会儿,沈青溯从柜子深处,拿出了一个被金锁锁住的锦盒。
盒子中放着许多小玩意,虽然年代已经很是久远,但是看得出,都做的十分精致且上心。
其中有不少幼童穿的衣物,甚至还有两个玩具小兔子,小鹿,一条手帕,一条围兜,针脚细密,看得出都是精心用手工缝制的,花费了不少时间。
细细找寻,可以看到,上头都绣着一个溯字。
显然很有些年头了,虽然被精心保存,难免变旧。
沈长离也会给和他说过,他的名字的由来,是他娘取的。
随着他长大,那些衣物都已经早早穿不进去了。
帕子也都旧了,沈青溯经常随身带着,但是很少真的用上,怕洗旧了。
他爹爹常年在外征战,在宫中的时候少,他显然也不是可以倾诉委屈的对象。
因为生母身份不明,加之年幼体弱,其实这么多年,他在宫中也遇到过不少委屈。
他难过,委屈,孤独的时候,会翻出来箱子里的东西一遍遍看,想着那是他素未谋面的娘给他做的。
这些是父皇从前给他的。
说是他阿娘给他做的,但是没有多说什么。
从前,他还小的时候,问过一次父皇,他娘去哪里了。
父皇一直没回答,后来,告诉他,他阿娘没有死,只是离开了。
沈青溯又问,是不是阿娘不喜欢他,所以才要走的。
后来,沈长离才给了他这个盒子。
证明,至少那个时候,她还是爱过他的。
沈青溯将这些东西一遍遍拿出来,都看过一遍,又一件件原样放回去。
他一遍遍翻过那些旧物。
看着看着,就会忍不住想象,他阿娘会是什么模样,清霄宣阳都对他的阿娘绝口不谈,唯一说过的就是,说他长相性情都像父皇,不太像她。
这么多年,沈青溯觉得,他爹爹,其实心里一直也是惦记着阿娘的。
只是,沈青溯不太明白当年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阿娘走了,离开了他们。
他年幼时体弱多病,某一次寒毒发作,他痛苦得恢复了原型,整条龙都蜷缩起来,不住发抖,他认真觉得自己马上要死了,就问爹爹,他阿娘在哪,可不可以在他死前,让她来见他一次。
在他心中,沈长离几乎是无所不能的,可是,沈长离没有给他变出来一个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