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一个妖界,在妖宫中,有哪个女人,敢扇沈长离的耳光?
她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却默不作声。
“溯溯昨夜一宿没睡。”赤音瞧着他们。
沈长离说:“昨夜,我不是派人叫他早些回去?”
“他自己不愿。说想再等等。”
沈青溯没说话,被父亲抱起来,他终于已经抵挡不住汹涌的睡意了,脑袋靠在他怀里,已经睡着了。
沈长离不语。
原本,他是想让沈青溯和她见一面的,只是如今看情况,他不确定,白茸会用什么样的态度对沈青溯。
毕竟,她曾经下过狠药,想流掉这个孩子。
若是如今知道他没死,甚至已经长大了,他不知道,她是否会更怨恨他。
沈长离从前不在意这些事情,只要可以达到自己的目的,他可以不择手段,什么都做,只是如今,他发现,自己竟然会开始踌躇游移。
她现在那样恨他……对他的孩子,估计也会是一般的态度。
“她不喜欢你的龙身吗?”赤音问,“你们原本就不是一类人。”
他身上的浓郁的求偶气息已经散掉了,清淡几乎闻不到。
同是兽族,她能很清晰地嗅到。
许多年前,其实赤音一直觉得。
甘木是喜欢作为人的天阙的,喜欢他的俊美,天赋绝伦,喜欢他主动热烈的爱,甚至他偶尔的恣意放纵,她也是喜欢的,只是她不喜欢作为兽的天阙,不喜欢他的出身,不喜欢他的生活环境。
她自己或许都没有意识到,一直到最后,都未曾接受天阙。
如今换成沈长离和白茸,事情似乎也没有多少变化。
“臣不明白,臣比白茸差了什么呢?”眼见沈青溯已经睡着了,赤音说,“陛下,到底爱白茸什么呢?”
她确实一直想不通。
沈长离也不明白。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问过自己无数遍这个问题,依旧不得而知。
他第一眼就厌恶白茸。
厌恶她的博爱,懦弱,软弱,无能,某些地方却又奇异的倔强,被折磨得再凄惨,也不愿意低头。
白茸死了,离开他了。
他应该感到畅快才对,为什么会这样难受?
她那些多余的感情,为什么不能都给他呢?只看着他不就好了。
沈青溯头歪向了一边,睡着很香。
沈长离抱着他,换虏仪式就在今日中午,他没有时间在此久待。
其实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外征战,政务也很是繁忙,但是对这孩子的关注一点不少。
看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态度,其实看那个男人对女人的孩子便可以管中窥豹。
以沈长离凉薄万事不在意的性格,这么多年,愿意这般照顾沈青溯,可以看出,他确实,对沈青溯的生母不一般。
赤音经常想,若是沈青溯是她和天阙的孩子,该有多好。
她现在已经接受了命运,脱下了盔甲,开始在宫中过起了养尊处优的生活。
沈长离没让她继续说下去,他平静地说:“从明日开始,你搬出宫去住吧。”
“搬出去之前,叫她们也都回原籍去,各自给补偿。”
他宫中那些被送来的女人,他懒得管,都是赤音在管着。
只有赤音以臣子的身份还一直留着。
赤音张开唇:“那下月的……”没说完,还是咽了回去。
赤音原本几乎一直住在宫中,在安心地等待封后,在所有人心中,她也是名正言顺的妖后,沈长离这些年身体欠佳,也不怎么管朝政,镜山势力做大,因此,他们蠢蠢欲动,想给赤音谋得一个名分,是很理所当然的。
沈长离说:“取消了。”
晨曦下,他面容看着很冰冷。
他其实不是个多好相处的性情,不似天阙,要冰冷无情许多。
这样大的一件事情,他说起来也是轻飘飘的,举重若轻。
沈长离和天阙性情很不一样,但是唯独这一点,很是相似。
他们要做的事情,一旦做了决定,便一定要做成,绝不会因为外界的阻挠而有什么变化。
赤音不做声了,她勉强笑了一下:“臣是真的很喜欢溯溯,溯溯一贯也依赖臣,臣之后搬出宫了,是否还可以经常进宫来看看他?”
从前孩子年幼,他身边缺少一个合适的女人,沈长离就默许她留下了。
现在,旧日情人回来了,孩子也大了,她就没有利用价值,要被一脚踢开了。
毕竟,也算是她带大的小孩,就这样,让他们再也不见了,是不是有些残忍?
沈长离没说话,他抱着沈青溯,背影已经消失了。
将沈青溯送回宫后,他没有再去找白茸。
沈长离心情很少处于这样的时候。
他心情像是被放在火上炙烤,一下寒,一下热。
她昨夜说的那些话,在他心中起伏,至今都没平静。
案几上正放着一瓶只剩一半的绿玉膏,这是李疏月之前给他送来的。
他派人询问了李疏月,得到了这样半瓶绿玉膏。
李疏月与白茸有旧,曾经为了报恩,将绿玉膏赠与过她。
那一晚,在漆灵山,她给他身上涂抹的,就是绿玉膏。
绿玉膏是天下至宝,是九命猫妖家族祖传的宝物。
世界上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那天晚上,分明就是她,和他以为的一样。
她愿意将这样的物品用在他身上……沈长离心情极为复杂。
那时白茸过得也拮据,若是愿意将这拿去拍卖会,至少可以保证几辈子衣食无忧。
他五感皆失,形容狼狈。
白茸在洞窟中陪了他五日,
那时,她是否知道,那条龙就是他?
如今,她为什么不愿意承认?
看着那一瓶绿玉膏,沈长离心中五味杂陈。
他指尖触过那一瓶绿玉膏,心中情绪复杂。
宣阳看着这一幕,什么也没说。
其实他心中一直觉得,白姑娘对陛下是有情谊的。
即使在当年她刚复生,被陛下找到时,宣阳觉得,她心中对陛下也还是残存着爱的,只是那时,这一份割舍不掉的爱,已经让她极度痛苦了。
沈长离收起了那一瓶绿玉膏。
十年前,和白茸分别前的那一段日子,他由着性子,做了许多荒唐的事情。
那一晚,在枫谷,亲眼见到她披上嫁衣,嫁给别的男人。
他觉得他背叛了她,背叛了他们的爱情,怒不可遏,自己亲手,一步步将事情推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过去的那十年里,最荒唐的时候,他甚至有想过,若是她没死,可以再回到他身边,就算她爱其他男人又如何?至少他还可以每日看到她。
如今,再见到她时,他觉得是或许是上天的眷顾。
他心情已经再度平息了下来。
白茸一贯喜欢小孩。
依他严苛的目光来看,这些年,沈青溯被他培养的很好,很优秀,
他希望他的儿子可以博得她的喜欢,多争取一些,白茸留在他身边的砝码。
她现在暂时不承认也没有关系。
常年覆盖在他心上的阴霾终于散开了片刻。
只是,很快又已经覆上了新的阴霾。
既是如此,他定然会让她承认。
他身上多了明显的活气。
这些年,其实宣阳一直觉得,从白茸死后,沈长离便一直开着过着那种行尸走肉的日子了。如今,他已经比起那时好多了。
*
那一晚白茸也睡不得不好。
或许因为再见到了沈长离,又或许是因为故地重游,不自觉有了感触。
白茸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
梦到了此前,甚至朦朦胧胧梦到了甘木曾经的记忆,梦到一个看不清面容的高大男人,从背后拥着她,她说要他走远点,男人说就喜欢她,一辈子都不会走。
醒来时,她汗水涔涔。
白茸起身给自己弄了些茶水,外头月色正好。
白茸也没想到,沈长离身体竟然已经衰弱到了这种程度。
不论手上身上的伤痕,他那样吐血,比从前苍白消瘦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