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安稳的,甚至可以说得上满足快乐的情绪。他在人生中极少体验到的。
日头不知什么时候又升起来了。
一宿就这样过去了。
……
前线捷报频传。
华渚一路势如破竹,离外仙界已经只剩下百里云道。
今日在浮云的一役,他大胜,甚至俘虏了好几个仙将,其中有一个,便是当今仙帝的亲侄子禄日仙君,华渚在前线生擒了他。
也是他,几十年前曾来过妖界,想骗降他们,被沈长离亲手剜了心。
一只巨大的白隼落在了营帐前,收了羽翅,将爪子抓住的已经不省人事的男人扔在了地上,迅速有几个妖兵上前,用捆仙锁把他捆得严严实实。
随着一阵光芒,白隼化成了一个神采飞扬的英俊青年。
他吩咐手下,将这十个仙将押送回了妖界,带给陛下。
沈长离接到通报时,正是一个雾雨朦朦的清晨。
水镜对面,是身着铠甲的华渚。
他比从前瘦了些,但是很有精神,相当意气风发。
华渚说:“陛下,前线一切顺利。”
“仙界明显想用外仙界做防线。”他忍不住冷笑了一声:“那里那些的叛徒的安危,想必九重霄上的贵人,是完全不会在意的。”
“还有就是。”
华渚从乾坤袋中拿出了那一柄寒玉。
“此玉……果然有反应。”
离九重霄越近,寒玉上衔着的光芒便会越盛。
白姑娘应是就在九重霄之上。
透过水镜,沈长离静静看着那一根玉簪。
他凝着那一点微芒,久久不做声。
“陛下,下一步如何办?是否要继续往前推进?”华渚问。
若是要继续,之后真的要打上外仙界了。
那儿至少住着上万妖民。
其实华渚也不愿意同类相残,之前是为了剿灭叛徒,统一版图。可是,如今外仙界上妖民已繁衍了下一代了,与仙界开战,要他跨着手无寸铁,几乎没有反抗能力的同胞尸体攻上去,他心中很不适。
沈长离说:“暂时不动。”
“你在此驻扎。”
“等他们来人谈判。”
华渚眼睛一亮,心情也随之一松:“是。”
陛下性情从来说一不二,也没有臣子会傻到想去违拗他的命令。
若是他下令继续进军,他也只能照办。
“那这玉簪我便先收起来了。”他看向那光芒大盛的玉簪,想收回袖内,笑着说,“不然,怕哪日在前线不小心遇上白姑娘了呢。”
若是不小心把她伤了,他怕自己赔不起。
那位姑娘也真是难寻且狡诈。
他想起自己从前在妖界遇到她,但是就那样被骗了过去。让她在眼皮底下这样跑掉了。
沈长离看他动作:“放在给你的乾坤袋里。”
华渚方才回神,想起这簪子是他们定情信物,定然不可能给他贴身带着。
他忙又把簪子放回了乾坤袋中,好生保管着。
……
只堪堪过了十日。
年关还未过。便有仙界使者来了,要谈交换俘虏的事情。
比沈长离料想的要早一些。
看来,禄日毕竟还是仙帝唯一的侄子,地位非同一般。
仙界使节带来了琳琅满目的贺礼,都是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宝,一张长几甚至放不下。
沈长离并未多看。
甚至连他们投其所好,下了血本,给出的上古湛卢秘剑都未曾多看一眼。
他确实没多少物欲,也不好享乐。
仙使是第一次见这一位传奇的妖皇。
和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他看着并不残暴,反而是个冷致清俊的青年,气质内敛。
甚至带着有几分病容,可是随着那双漂亮的从高处望向他,他有种被看穿的恐惧。
他身上有种,因为常年身居高位养出的轻而易举的威严,不需要多浩大的声势,便能让他自然地感受到。
仙使又有些信了,他确实是那位传闻中的龙皇陛下。
见到礼物和条件都无法触动他。
仙使有些失望,感觉这一趟肩负的任务可能要完不成了。
禄日他们是必须保下来的。
这是给他的死命令,只要还有一口气,甚至还有一具尸体都得给带回仙界去,不能死在这里。
沈长离垂目,读完了那一封仙界来的青笺。
仙界愿以外仙界的叛徒五千,加天地灵宝,来换一个禄日和暂时休战三月。
外仙界那些苟延残喘的妖兽,都是曾背叛过沈长离的妖民。
沈长离微微一笑,问使者:“你们就这般容易把仙民交给下界?”
使者自然没有把那些妖物当做仙民过,只是如今他自然不好当着沈长离说这话。
“妖皇陛下,莫非不想手刃叛徒?”他说,“仙界,也并不喜欢叛民。”
他笑着说:“朕倒并非有多憎恨叛徒。”
他也确实不在意旁人背叛他。
因为他谁也不信,谁背叛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沈长离只信奉绝对的武力和强权,用武力逼迫或者用利益诱之,他自小驾驭这样的招数轻车熟路,也一路靠着这两样走到了现今。
仙使聊着聊着,聊得实在是太不顺,额上都开始冒出汗珠了。
妖皇显然对这些提议都不感兴趣,也没有退兵的意思。
仙使开始有些着急了。
直到沈长离抬眸,视线不经意扫过长几时,忽然顿住了。
他视线停在了长几末端,摆放着的一坛不起眼的桃花酿上。
那是仙使在仙后收藏中挑选礼品时,随手拿来的一坛子酒。
仙使不知这坛子酒有什么特别,可以让妖皇陛下露出这种神情。
“这是谁酿的?”沈长离问。
他语气很漠然,但是一双浅色的眸,死死落在那一坛子酒上,丝毫未曾挪开。
他心腹已经上前,将那一坛子酒搬了过来。
仙使努力回忆:“此酒是仙后在蟠桃宴收到的贺礼。”
“谁酿的?”
他重复了一遍。
手指贴在了封泥上,随着他灵力蔓过,已将这一坛酒,从头到尾搜了一遍。
感受到那一缕微弱的熟悉的气息时,他手指竟然松开了,指间灵力完全涣散了下来。有一瞬,他甚至感受到了几分迷茫的张皇。
“是,是新任的司木神女所酿。”那使者被他语气吓了一跳,迅速回想起来了。
仙界送来的珍宝都是上品。
他完全没想到,一大堆礼物中,他唯独看中了那一坛不起眼的桃酿。
“叫她来和我谈。”他说。
语气没有丝毫商量余地。
使者完全没想到他提出这种提案,他张口结舌,为难地说:“这……神女马上即将在昇阳台举行继任仪式,事务繁忙,怕是无暇下界。”
他觉得这妖皇果然和传闻中的一般喜怒无常,难以揣摩。
“况且…在九重霄,司木司命这一类文官,从不参与战事,这在仙界是素来的规矩。”
要司木神女过来和他谈判战事,实在是太荒唐了。
男人指节扣着桌面,微微一笑:“那就没得谈了。”
规矩,不就是用来坏掉的?
否则如何看得出诚意?
他尚且带着病容,语气却不容置喙,极为强硬,没有给任何商量余地。
一旁他的心腹侍从高扬已经上前:“这就是我们的意思。”
“陛下累了,仙使请回吧。”
“还有这些礼物,也都请拿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