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离看着儿子。
沈青溯的模样,可以让他强烈的感受到,这个孩子,是他和白茸爱情的结晶,他们的后代。
他们在一起过的证明。
旁人看到沈青溯,都会知道,那是他和白茸的孩子。
他则是白茸的夫君。
像是她还在他身边。
他喜欢,享受,甚至在精神上有些依赖这样的感觉。
今日父皇对他似乎格外温和一些。
他性格凉薄冷淡,待臣子亲朋都从来没什么温度。
沈青溯虽然年龄小,但是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多出来的温和,便也乖乖低着头受着。
他知道,这个凉薄寡情的父皇唯独对他有些不一般。也能隐约感觉出来,这一点不一般的原因。
沈青溯也从不会在沈长离面前说自己不要阿娘这种话。
他年龄虽还小,但是天性机敏深沉,有一种冷血动物一样的直觉。
用完膳。
沈长离的心腹传令兵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他叫侍女送太子回宫休息。
今日是月圆之夜。
靠近年关,也是众妖妖力最强的时候。
华渚有意想借着这时候发动袭击。
他摩拳擦掌,准备这一次突袭许久了。
沈长离没有亲自去前线,也是因为时间卡得太不凑巧。
尘寰宫有一处寂静之地,严禁入内。
沈长离屏退了所有侍卫,独自推门,进了祭坛。
祭坛上放着一把月亮状的雪色弯刀,如冰似雪,散发着剔透的光晕。
祭坛旁,正盘腿坐着一个黑袍巫祝。
沈长离脱下了外裳,坐于祭坛之中。
巫祝拿起那一把雪色弯刀,他一旁放着一个白玉所做的钵盂,定睛一看,那盂中,竟然满满当当都是数不清的小虫。
随着巫祝嘴中念念有词。
那些虫子从与盂中爬了出来,爬上了男人修长结实的小臂。
他白皙的手臂上,覆盖着大范围的的妖异魔纹,看不出到底是何种纹样,范围却格外的大。
很快,那透明的虫子便变了颜色,吃饱了血肉,身躯开始膨大,颜色也变化了,变成了一种淡淡的赤色。
巫祝念动咒术,催动了蛊虫,蛊虫纷纷回到了盂中。
他用弯刀,割下了他手臂上已经血肉模糊的地方。
他身上的魔纹方才开始变淡。
在魔气的作用下,那些失去的血肉,竟然开始复原,白骨生肉,重新开始恢复。
这个过程中,沈长离一直未出一声。
只有从额上沁出的细汗,和他泛白的唇色,可以看出他约莫也没有看起来那般平静。
他用这样的办法,来消耗身上魔气,将魔气维持在他可以控制的程度。
同时,也用这种耗命换血的法子,来抑制他身上已经几度濒临爆发的赤葶毒。
用来保持理智和完整的记忆。
他不想再一次失忆了。
就这样,靠着这样不断的伤害和愈合,反而在这具一塌糊涂的身体里维持了一点微妙的平衡。
让他坚持下来了,一直到了现在。
一切结束后。
青年平静披上了外裳。
这样可怕的疼痛,他居然也都能忍下来。巫祝是第一次见有人真用这样的法子祛毒,据说疼痛堪比人间的凌迟之刑,沈长离不说,他也无从知道,到底有多疼。
他问:“夫人最近如何?有新消息了吗?”
沈长离朝他颔首:“不错,多谢你的卜算。”
这几年,他拿着寒玉簪,走遍了人界和妖界,到处去寻找白茸可能在的地方,却一直一无所获。
玉簪上的灵魂印记却越来越浅淡。
白茸一直杳无音讯。
几年前,他濒临绝望,正巧赶上赤葶毒素发作,他差点彻走火入魔,毁掉半座宫殿时。
灵山十巫主动派了一个巫祝,来了妖界寻他。
沈桓玉年少时曾去过灵山求药,他用寒玉锁魂的法子,便也是出自灵山典籍。
巫祝用寒玉簪上的残息占卜了一日一夜。
卜算出的结果只有八个字,魂归故里,缘续前生。
如此明显的指向。
可惜,如今他是魔身,无法再通过天堑回九重霄。
那就换一个法子。
沈长离几乎只花了一瞬便做出了决定。
……
离开巫祝住处后。
沈长离素来爱洁,他回了宫,沐浴,擦洗干净身体,换了一身衣裳,便听侍女扣门通报:“清霄大人来了。”
清霄方从溯溯住的悬月宫中回来。
沈青溯被禁足罚了俸禄,正在宫中写字,沈青溯没怎么,他听了倒是心疼得不行,迅速过来寻沈长离理论。
青年方沐浴过,他穿着一身白袍,黑发未冠,深浓的眉睫上还润着一点残余的水汽。
清霄上下打量他,忽然问:“迎镜山赤音进宫为后的事情,你准备得如何了?”
他说:“最近太忙,无暇顾及。”
清霄看向他手臂。
袖上浮织着浅淡的木樨纹样,那宽袍大袖下,却隐约露出了一圈雪白的绷带。
他身上也有淡淡的血腥味,清霄便约莫知道,他是从哪里回来了。
清霄说:“你如今这模样,不如早早成了亲,有个女人在身边贴身照顾,比现在强多了。”
何苦一直给那女人守着。
说实话,清霄不想看到他再和那个女人有一丝一毫的瓜葛。
其实,因为对那女人的不满,连带着,他最开始对沈青溯态度也并不那样的好。
但是毕竟是沈长离唯一的孩子,夔龙唯一的后裔,随着他逐渐长大,漂亮聪明又讨喜。他又克制不住对孩子的疼爱。
沈长离淡淡说:“没有守着。”
他身体出了问题,完全没有欲望,也谈不上给谁守着。
“那你如何不成婚?”
“你年年说不急,什么时候才急?”清霄说,“是不是要到死了才不急了?”
沈长离显然毫不在乎清霄如何说。
“你不会心里还惦记着那个歹毒的女人?”清霄呵斥,“简直荒唐。”
沈长离说:“她们能对沈青溯好?若是我和镜山赤音再有子嗣,他怎么办?”
沈青溯还年幼不能独立,他身世扑朔迷离,又暂时不能修炼,外头一直有传着他天生灵脉残缺的谣言。
到时,镜山还会甘心看沈青溯坐这太子位置?
清霄哑口无言。
他是真心疼溯溯,对他宠得不行,比对沈长离小时要惯得多,见不得他一点不开心。
他嘴硬:“你真想做的事情,有什么做不到?”
若是他一定扶持沈青溯当太子,其他孩子能翻出什么浪来?
见清霄不再主动提起要镜山赤音来当皇后的事情,他便也不再纠缠这个话题。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外头风雪日隆。
清霄走了。
寝室内又只剩下他一人。
他睡于塌上,看着枕上交颈鸳鸯的纹样,浅色的瞳无波无澜看着窗外。
他手指轻轻摩挲着袖中藏着的那一根玉簪。
因为常年被贴身带着,玉簪玉质被打磨得越发温润,甚至浸染了一点浅淡的体温。
室内悄无声息,只听得外头风雪呼啸的声音。
长夜漫漫。
他想起以前白茸还在时,夜间他抱着她睡,也是这样听着外头风雪,竟然可以轻易睡完整一宿,早晨他总比白茸先醒,手掌盖上她微隆的小腹,看到她微垂的睫毛,随着呼吸起起伏伏。
他心中总能弥漫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