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茸想起上次,他对她说的话,要她在三年之内筑基,随即去葭月台找他。
于是这日,白茸和戴墨云一起去谛听堂的路上时,她便忍不住,“墨云,你知道葭月台这个地方么。”
“当然知道,那是沈师兄住的地方。”戴墨云指着北方一座云雾缭绕的山峰,“在小苍峰更北一点的地方,那儿是我们青州二十四峰最高的地方。怎么,你想去么?那可能不行哎。”
“据说葭月台上生着一块寒石,因此温度特别低,没人渡气,平常人压根没法待。以我们如今的修为,贸然上去,只会冻死在路上。”
“尤其绒绒你是木灵根,畏寒。恐怕筑基期还不够,需要到结丹境,才能一个人攀爬上去。”
“不过你要去做什么呀?”戴墨云说完后才想起问白茸。
白茸勉强笑道,“很好奇,先问一问。”
如今的她,好像便连赴约的资格都没有。
说着说着,两人都走到了谛听堂,谛听堂取汇集四方讯息之名,是青岚宗修士贸易换物,交换信息,接取任务的地方。
第一次来,白茸此刻看哪里都新鲜,一双眼都看不够。
青岚宗资源极为丰富。可是,都需要灵石和宗门贡献换取,白茸从未在谛听阁接过任务,因此自然什么都没有。
戴墨云说,“你第一次来,可以选个简单的做做。”
白茸在榜上看了一圈,看得眼睛都花了。最近世上不太太平,有许许多多的妖物现世,因此,修士们下山比往常也多得多。
白茸一眼看到一个占据了很大版面的任务。
戴墨云也凑过去看,“是去泸川啊。”就在青州,她懒,不喜欢御剑,觉得近挺好的。
旁边一个也在看榜的蓝衣少年懒懒插嘴道,“泸川的青板桥。据说那儿整座镇都被一只不明妖物化雾笼罩了,极为影响当地船运。”
“青州知府亲自找的我们宗内长老,央人过去除妖。怎么,你要报名吗?”他模样平凡,一双眼睛倒是亮得非常,漆黑狡黠得像小动物,一眼看出白茸底细。
白茸仔细一看,报酬足足有一百个灵石。
她算了算,假设能有一百个灵石,那她的燃眉之急一下便都解决了。可以买得起新的木剑,可以还温濯学费,也能换一个好点屋子住,还可以买两套新的衣服。
白茸来青岚宗之后,便一直只有发下来的两套弟子服换来换去。祝明决送与她的那套裙子,那日楚挽璃说和她的裙子很像后,她也再没穿过了。
思来想去,她干脆一咬牙——反正也不是她一个人下山,还有许多其他弟子一起,就算再万一,死了也无所谓了,反正三年后也要死的。
白茸心里定了定,干脆取下了那个令牌,交予了谛听阁登记。不料戴墨云也揭下了个令牌,随在白茸身后就跑出来了,白茸问,她只是嘿嘿笑着,说人多好玩。
……
葭月台上,一轮圆满无缺的月挂在枝头。
室内萦绕着迦南清净幽香的味道,男人乌黑的长发垂在腰际,白衣半褪,露出了一截极为紧实的腰线和小腹。
他拿着一把乌金匕首,低垂着眼,手指用力,匕首顺着心口划了下去,血液顷刻之间涌出,最先流出的血液竟是诡异的冷银色,直到汩汩流淌了约莫一分钟,方才重新慢慢变为了鲜红。
随着鲜血流出,他瞳孔方逐渐恢复了深浓的琥珀色。
葭月台外种着一颗合欢,月亮挂在树梢,他随手将那碗珍贵的心头血泼入了地面,血液飞快渗透进了土地,那颗浇灌了他鲜血的合欢叶片似乎都变得更为娇艳。
他回到屋内。
剑架上,那柄剑内陡然传来了一道男子声音,和他音色相似,清寒疏离,语调却平板许多。
“你没了元阳,朱砂印已破,如今又这般毫无顾忌地放血,之后恐有影响。”
他系好衣衫,语气寡淡,带着讥诮,毫不在乎,“会有什么影响?变回只会交媾的野兽?”
或是因为刚失了那么多血,他肤色比平时苍白许多,薄薄的唇却异样的红。白衣乌发,于平时的清疏里多了几分奇艺的妖冶,越发绝殊离俗。
剑知道他性格绝顶高傲,且一意孤行,又回归了沉默。
沈长离却没有立刻运气修行,他垂目看着剑,“那日,你凿下的寒玉,去哪里了?”
剑沉默不语。
自从数年前,它的封印被解开,从剑阁中被沈长离驯服后带出,常年受他灵力浸润,如今神智早已可比拟灵境修士。
因为受惠于他的灵力复苏,它化形的□□也是男身,许多地方都和沈长离极像,性子却要木讷许多,绝大部分时候,都只会默默遵从命令。
转修心法,亲手封印自己尘缘的前一日,沈长离交待过它很多事情。
其中之一,便是倘若之后的他问起寒玉的去路,绝不可透露。
那时,灼霜华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为何。
它以前从未在沈长离面上看到过这种神情,即使在他刚离开上京,情绪波动最激烈的时候也无。
青年清净秀美的面容隐没在阴影里,就在它以为他不会答的时候,他低垂着长睫,静静说,“我想要她一辈子,都带着我的印记。到死,化成灰,身上也都有我的气息。”即使那时,她已在别的男人怀里。
第10章
进入深冬后,温濯咳嗽更重了一些,白茸近来一下剑馆的课便会跑去医馆帮忙。她生得惹人怜,性子又绵软可爱,住医馆的伤患,包括几个脾气暴躁的刀修大哥,都很喜欢她。
“你那小道侣,今日怎么没来?”张元风还刻意问了。他一张黑沉的刀疤脸,看着凶神恶煞,只是每次对白茸说话声音都会放低三度。
温濯正在煎药,只是笑,“许是放课晚了些。”
刚说完,便见白茸背着包袱,腰侧悬挂着自己的小木剑,气喘吁吁地推开了医馆的门,脸儿被寒风刮得微红。
她有些懊恼,“今日加课了,便来迟了些。”要是能早日有本命剑,可以御剑飞行该多好,就不用这么用腿跑了。
温濯笑道,“不急。”
白茸给张元风换绷带。她素着一张小脸,做事显得严肃又认真,瞧着实在太可爱了。张元风忍不住都想像撸小动物一样,揉一把她今日毛茸茸的团子头。
温濯咳嗽于是更厉害了一分。
白茸忧心忡忡,“师兄,不然我给你熬一碗冰糖雪梨汤?”
温濯温柔道,“不必,是先天不足,冬天便容易这样。”
一边来送药的祝明决插话道,“他能活到这岁数也蛮不容易了。”
温濯原来也出身凡间,天生有心疾,原本被诊断活不过二十五岁,后面家人将他送来仙门,好在他身上有仙缘,这么多年过去了,便也就在青岚宗留下了。
白茸问,“那师兄今年多少岁了呀?”
良久,温濯慢悠悠道,“秘密。”
白茸,“……”
“很多修士,其实都是老东西了。”祝明决凉凉地说,“所以葭月台上那妖孽才会那样受欢迎吧。”
白茸抿着唇,没说话。
温濯这时咳嗽了几声,把她拉回了现实。
“那,就没有什么可以彻底医治师兄么?”白茸问。
“生死衰亡都是自然之道。”温濯笑了笑,倒是很看得开,“不必强求。”
祝明决道,“有倒是有,这么多年,我也给他收集好药材了,不过还缺药引,鎏金合欢之叶,或是大妖槐魑之心,以此作引。”
“只是,鎏金合欢乃蓬莱仙木,槐魑已有百年未曾现世。”祝明决道,“这方子,也只是存在于梦中了。”
白茸没有听过这两样灵宝,却把方子牢牢记在了心里。
温濯和祝明决,如今在她眼里已经像是亲人。白茸想,倘若以后有机会遇到了,她一定要不惜代价给温濯弄来。反正她三年之后也会死在沈长离的剑下,趁着还活着的时候,能多做一些是一些。
青岚宗最近有一桩大事,剑阁即将在龙潜月开启。
因为剑阁开启的时间并不固定,人被剑挑中的可能性也很低。因此,宗内对进入剑阁的弟子要求其实并不是那么高,能进的都送进去碰碰运气,说不定,哪个小弟子就被哪一把瞎了眼的上古名剑给看中了呢。
白茸很兴奋,韩良把她和戴墨云都列入了这一批进剑阁的人选,她很渴望有一把属于自己的剑。戴墨云倒是说,比起剑她更想要那食肆门的灵宝葫芦,每天能从里面掏出各种不同的好吃的。
宣布名单这日,楚挽璃也在剑馆,比起其他知道自己在名单上,因而激动不已的人,她倒是极为平静。
夏金云问,“我听说,师姐已经进过两次剑阁了?”
“对,之前有两次,每次都有不止一把剑选中了师姐。”施然说,“而且有一把极为珍贵,是千年前奉源真人所用过的配剑呢。”
楚挽璃最后却并没选中那把剑,却也没说自己到底为什么不选。
离开剑馆后,楚挽璃并没有立刻回清珞峰的流云阁,而是唤出了坐骑,是楚复远予她的灵兽仙鹤,朝着小苍峰方向去了。
她也受不住葭月台的严寒。沈长离从不禁止任何人去葭月台,却也从不会给任何修为不够的人施以援手。
她于是央楚复远给了她一个法宝,千年火鼠皮所制的软毛披风,披在身上便不畏严寒,可以让她随意去葭月台找沈长离。
她来到葭月台时,沈长离并不在屋内。
那柄乌沉的剑放在剑架上,楚挽璃忍不住伸手,想触碰一下。
不料,她的手刚触到,便已被剑刃弹开,楚挽璃忍不住痛呼出声,洁白的指尖已经留下了一圈发红的烫伤。
“别碰。”沈长离推门而入。他一身白衣,乌发垂落在腰际,肤色较平日苍白一些。
“哥哥,你这剑,是不是不喜欢我呀?”楚挽璃嘟囔。
沈长离淡淡道,“脾性古怪罢了。”
他今日显得分外清俊秀逸,仙姿玉骨,身上散发着一点清越的迦南沉木香。
楚挽璃忍不住在他身侧坐下,托腮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他闭目调息,很快沉定,并不在意她的视线。她便就这样看着他,这屋子满是他的气息,楚挽璃极为喜欢。
从小,她从未见沈长离对什么事情主动或者沉迷过,于他而言,世间一切,仿佛都只是穿眼而过的身外之物。
楚挽璃想。她会那么喜欢沈长离,就是喜欢他的不在意,喜欢他的高高在上和冷情冷性。
盯着他清冷俊秀的侧颜看了许久,楚挽璃复才问,“哥哥,今年剑阁即将开启,到时,可否让灼霜陪我一同进入?”
剑刃低鸣了一声。
青年狭长漂亮的琥珀色眸子却在此时睁开,冷冷看向剑,“去。”
*
剑阁马上就要开启了。
白茸也不知该准备什么,于是只把自己的小木剑挂在了腰侧,轻装上阵。
剑阁亥时开启,如今门前已经聚集了不少提前赶来的剑修。
白茸和戴墨云一起,正交谈着,那日那个在谛听堂遇到的蓝衣少年竟然也在,看着白茸便说,“今日,观你面相,似有血光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