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少女轻蹙眉头,似是在认真思索这个问题,仿佛是觉得很难回答,没有正面回应他。
沈灵淇看着她为难的神色,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虽然是早已预料到的结果,但在得到验证时,心里还是如同被细密的针芒刺入,痛意连绵,难堪又窘迫。
十二位副宫主身边都有侍宫在侧侍奉,唯有她从来不碰他。
难道,他当真在她心里,就是一个上不得台面之物,她就这般不喜他?
似察觉到少年脸上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失落,糜月不忍心,像一只抚摸听话乖巧的宠物,抬手抚了抚他的发顶:“此事日后再说,辛苦你了……天色不早,你也早点去睡罢。”
沈灵淇睫羽低垂,掩住眼底翻涌的情绪,轻轻地“嗯”了一声,为她披上了一件外裳,灭掉两盏灯烛:“那便不打扰宫主歇息了,灵淇……告退。”
……
与此同时,相隔不远的副宫主宫殿内,是另一番和谐的景象。
薛紫烟坐在檀木圆桌上喝着茶,看着小侍宫忙忙碌碌收拾着行李的背影。
她抿了一口茶,随口问他:“你爹爹过寿诞,你可准备好了贺礼?”
江蘅停下手里的动作,过来同她眼眸亮晶晶道:“我打算在爹爹寿诞上,为他献琴一曲。”
“弹琴?”薛紫烟诧异地挑挑眉,“就你那能要命的琴声?”
她咽下差点脱口而出的恶毒话:确定那一曲弹完,你爹爹的寿宴不会变丧宴吗?
江蘅不服气,在她身边坐下:“我琴声怎么就要命了,你何时听过我弹琴了?”
“就是你拔琴相助的一日,弹晕了我多少烬花宫弟子?”
“那是我的招式功法,用灵力催发,琴声自然会变形……”
江蘅想到什么,从储物袋里拿出自己的本命琴器:“不然我先弹给你听听?这曲子是我自己所作,正好你帮我听听,哪里还有待改进?”
他此话一出,薛紫烟也不好拒绝,轻点了点头。
她暗自运起灵气,提前做好要被魔音荼毒的准备,只见他将那三尺长的琴小心放在桌上,双手旋即置于琴上,指肚轻轻按弦,琴弦微微下陷。
手指随之轻勾,霎那间,琴声悠悠而起。修长笔直的手指熟稔地在弦上轻盈飞舞,挑、抹、勾、剔,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优雅,灵动又不失从容。
琴音空灵清越,仿佛幽咽的溪水流淌过石涧,居然意外地悦耳动听。
一曲毕,薛紫烟尽管不懂音律,也被他琴声所染,许久回神。
由衷夸赞:“很好听。”
她尚不知他还有这样的绝活。
江蘅将琴仔细宝贝地收起来,眼里划过自得的骄傲:“那当然,我幼时在无涯学宫的音律课上都是满分魁首呢,谢无恙也比不过我……”
谢无恙在无涯学宫的那一年,几乎承包了所有门科的魁首,江蘅回回都屈居第二,但唯独音律课,他能胜过谢无恙一分,得以扬眉吐气,是相当让他骄傲之事。
他追问她这曲子如何,有哪处需要改进,薛紫烟也说不出所以然,只觉得这曲子曲调悠然绝妙,似残梦绕梁,是她听过最好听的琴曲。
“那就用这曲不变了,”说罢,江蘅起身,继续去收拾衣柜里的衣物,薛紫烟旋即走到他身后,按住他的手说道,“衣柜里留上两套衣物吧,不然,等下连换洗的衣服都没……”
等下换洗……
和她过了一个多月没羞没臊的双修日常,江蘅很快反应过来,伸手挠了下有些发热的脸颊:“今晚也要么……”
薛紫烟的五指穿过他的指缝,扣住他的手,语气平铺直叙:“当然,这是你身为侍宫的职责,修为不能一天都不能落下……”
江蘅红着脸低低地“唔”了一声,很自觉地放下绑在床柱上的幔帐。
室内暖香盈账,因是独立的宫殿住所,二人并不顾忌收敛声响。时而低声密语,时而青年带点哭腔的声调,比女声还要大。有时,薛紫烟还得停下来,低声哄哄他。
整个院落都听的一清二楚。
沈灵淇等候在庭院中,他知道江蘅明日就要启程回宗门去,今晚少不得要和副宫主温存一番,本想着要不要明日再来,但他左右也睡不着,索性便直接过来等着。
起初院子里传来的悠扬琴声,让他还有些意外,这俩人今日居然文雅起来,结果文雅了不到半个时辰,那熟悉的动静又响了起来。
沈灵淇听着只觉得心里的郁结更严重了。
一直快等到下半夜,才等到薛紫烟出来见人,她脸上还带着几分好事被打扰得不耐烦,没好气地对他道:“大半夜的你不去陪着宫主,又跑到我这来做什么?”
沈灵淇眉眼沉郁,开门见山道:“你调制的情香,给我几块。”
若不是有求于人,谁乐意大半夜找不痛快,来偷听他们的墙角。
薛紫烟迟疑了下,问:“你要用情香?是宫主要用的吗?”
沈灵淇点点头,似是不想多说。
薛紫烟觑见他有些微妙阴郁的表情,忽然想到昨日同宫主闲聊,宫主的言外之意,好似是对他们的双修效果有些不满?
心下猜测,难道宫主对沈侍宫有些腻了,需要这催情的熏香,才能提高兴致?
她当下心领神会,说了句“你等着”,转身回了殿中。
片刻之后,她取了东西出来,慷慨地递给沈灵淇:“我余下的催情香就剩这几块了,你都拿去吧,用的时候注意着点,这东西药效很烈,点多了伤身。”
……
第53章 离魂灯和燃情香。
翌日清早,沈灵淇照例来为她穿衣簪发。
本来糜月还因为昨日拒绝他双修的事,有些不自在,想着不然换别的侍从来服侍,但见沈灵淇神色如常,对昨日之事闭口不提,暗暗松了口气。
沈灵淇会编上百种发髻,柔软顺滑的乌发在他手中如同听话的游鱼,不消多时,完整的朝云髻就出现在了糜月的脑袋上。
沈灵淇复又拉开妆奁匣挑选发饰,其中有一对不起眼的银粉色蝴蝶珠花。
是她回来那日,随手取下放在里面的。
上面没有镶嵌昂贵的金玉宝石,纯粹是用丝线和琼枝编制而成,款式鲜艳有些童趣,像是给小孩子戴的。沈灵淇目光一顿,将那对珠花拿了起来,似是在疑惑为什么这样不衬宫主身份的发饰,会出现在妆奁匣里。
“这似乎不是宫主的,大概是侍从收拾时,不小心将自己的发饰混了进去,灵淇拿去丢了……”
糜月瞥见他的动作,忙出声道:“别扔……就放在里面吧。”
沈灵淇闻言看了看她,依言将那朵珠花重新放回妆匣,给她挑了一支宝蓝点翠的如意簪戴上。
糜月也不知为什么会阻止沈灵淇扔掉那对珠花。
她发现自己回到烬花宫的这几日,时不时地就会想起在隐剑宗的日子。
看到麻辣兔头会想起月饼,会难以抑制地想要呕吐,甚至下了命令,整个烬花宫以后都不准吃兔肉;看到宫殿外次第盛开的桃花树,会想到谢无恙灵府中的那棵桃花树,于是让人把桃花树挪到她看不见的地方;甚至连桌上有道河虾,她都会难以控制地想到谢无恙慢条斯理地给她剥虾的画面。
糜月深感这样下去,有些不妙,于是晚些时分,她去了一趟留花祠。
留花祠里是烬花宫的宗祠,里面供奉着历任宫主和副宫主们的牌位,以及她们的离魂灯。
离魂灯是烬花宫特有的法器,每一任宫主在接任时,都会取一小缕神念,制成一盏离魂灯摆在这留花祠。
灯灭即人死魂消,而只要用灵力再次点燃灯盏,便能照应出这抹神念主人临死前的画面。
步入留花祠,上百盏离魂灯整齐地分列摆放在堂内,每盏离魂灯前都放着一座牌位,上面用描金的字体刻着亡魂的姓名,在烛火的映照下熠熠生辉,仿佛有细碎的金光闪烁流动。
绝大部分的离魂灯都黯淡地灭了下去,唯有最下方的十三盏离魂灯还灼目亮着,是糜月自己和十二位副宫主的魂灯。
在糜月魂灯的上方,刻有“糜芷音”的牌位后的离魂灯,亦是灯芯黯淡,放置魂灯的案台也似失去了生机,光泽灰暗晦涩。
糜月伸出手,指尖凝聚出一点灵力,那点灵力凝成的光团从她指尖脱离,缓缓往那盏离魂灯上飘去,灵光团在接触到灯芯的刹那,点亮了魂灯。
空气中浮现出一片雾气凝结的画面,周遭一片不清晰的混沌,仿佛是黑夜,又仿佛不是。
一片混沌中出现了一道身影,他手持长剑,发间的束带断了,长发披散着,半张脸染着血,衣袂飘荡。虽然他的面颊一半染血,一半披发,但从他高大的身形和他手里拿着的本命剑奉渊,足以让糜月认出来,他就是上任隐剑宗掌门秦不眠。
他目视前方,嘴唇开合,说了句什么,高举起手中长剑,毫不犹豫地朝前方斩去,离魂灯只能显现画面,并不能传递声音。
凌厉迫人的剑光闪过,魂灯灭了,灯雾中的画面随之消散。
然而短短几息的画面,足以能揭示出这盏离魂灯的主人死于谁手。
糜月眼眶微红,眼底浮现出盈盈的泪光。
画面中的那一剑就仿佛斩在了她心上。
每点一次离魂灯,那份痛楚和恨意都很更刻骨铭心一分。
她屈膝跪在牌位前的蒲团上,朝着娘亲的离魂灯磕了个头。
“娘亲,虽然那秦不眠已死,但我一定会灭了他的隐剑宗,给你报仇!”
少女清越果决的嗓音在空寂的大殿里回荡,这话不仅是说给娘亲听,也是说给她自己听。
糜月泪眼朦胧地望着娘亲的牌位,决心要把谢无恙这个名字彻底划进禁区。
她的烬花花瓣取回来了,当年他因神相失控啃去她花瓣的仇,她可以放过,定元珠的事,她也可以不计较。
可是娘亲的事,她永远无法释怀。
对敌人的心软,就是对自己的心狠,她绝对不要步娘亲的后尘。
万籁俱寂的夜色中,清冷的月光如水银般倾泄而下,透过祠堂雕花的窗棂,在地上勾勒出一片片斑驳的光影。
祠堂外的梨花树矗立在月色之中,微风拂过,满树洁白的梨花仿若春日里的瑞雪,纷扬地飘落而下。
一片皎白的梨花瓣穿过半掩的窗扉,轻轻落在跪坐着的糜月身边,不知是不是娘亲给她的回应。
……
夜半三分,更深露重。
回到主殿的糜月,坐在她的拔步床榻边,于临睡前打坐修炼着烬虚诀。
心法运行过一个小周天,灵气一遍遍地冲刷着穴窍,温养着灵脉,巩固着她刚度过瓶颈期的修为。
空气中一丝甜腻的香味飘过她的鼻底,糜月不自觉地睁开眼。
看到沈灵淇背对她,手拿火折子点燃了香炉,袅袅的白烟如盘龙般从香炉的孔洞里盘旋而出。
这香气有些陌生,似乎不是她平日里惯用的熏香。
“灵淇,你换了熏香?”糜月问。
“嗯,总是用苏合香,怕宫主闻腻了,这香……宫主可喜欢?”
沈灵淇转过身来,眉眼温柔含笑,收起火折子,将香炉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