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便转身离开。
云轻出舱后在甲板看到楚言川,后者一脸歉意地对她说:“实在没想到,二十年的不经年酒,后劲这么大。”
“无妨,醒酒也快。”
“我正和岁晏兄商量,客栈总归是不方便,不如你们几位住到我们府上?城主府很大,房子管够。你们在城主府,也好有个照应。”
他没说照应什么,云轻却因此想到另一事:“确实有个人,需要你们关照一下。”
随后她说了李四娘的事。
孤儿寡母有钱,就如同小儿在闹市中抱金行走,很容易被人觊觎。倘若有城主府撑个腰,日子应该会好过些。
楚言川听罢,笑道:“小事一桩。”
“如此便多谢了。”
“该我谢你。她是玲珑城的子民,我们楚家人是被玲珑城的子民供养的,理应提供庇护。”
他这话让云轻有些意外,她欣赏地看了他一眼。
楚言川便红着脸转开头,视线落在湖面上的一棵并蒂莲上。
云轻感觉到身后有目光注视,回头看去。
江白榆斜斜靠在窗前,胳膊抵在镂空雕花的船窗边沿,手托着下巴,隔着花窗看他们。
他发带有些松散,浓密的乌发在肩头斜着铺开一片黑色的瀑布。
月白色的柔软发带拂在脸侧,被微风吹得轻轻颤动,像是一根手指在抚弄他如玉的脸庞。
云轻转回头时心想,这套衣服有点普通,配不上他的脸。
她没再说话,静静地看着湖心岛上景色。
湖心岛上盖着成片的房子,粉墙黛瓦,高低错落,岛上种着菜,养着家禽,还有许多果树。
其中一棵柿子树尤其高大,这时节树上挂满了火红的柿子,像成千上万的小灯笼,温柔地笼罩着树下的房屋。
画舫路过湖心岛时并未停留,而是去了玉环湖的另一边。
另一边是一道高约百来丈的石崖。崖上悬挂着茂盛的薜荔,崖底覆盖着大片的青苔。
在石崖中间,有一条红色的刻痕,约莫五六寸宽,十几丈长,刻痕旁边是一片红色铭文。
楚言川指着刻痕解释道:“那便是二十年前大洪水时玉环湖涨水的高度。”
程岁晏看得啧啧称奇,问道:“旁边铭文想必记述的是圣曦治水的始末?”
“嗯,等会船走近些就能看清。”楚言川笑着点了点头,“岁晏,云轻,你们再看那石崖的东南角。”
程岁晏手搭凉棚看了一会儿,笑道:“我看到了,想必那就是圣曦的墨宝?”
说着,他指了指石崖东南角接近崖顶的地方,那里刻着两个大字,染着朱砂。
笔画飘逸潇洒,刻痕锋利均匀,一气呵成,像是有人用剑直接在石崖上一口气写就的,与常见的摩崖石刻颇有不同。
云轻顺着他手指的放眼看去。
只一眼,她脑中便如惊雷般炸开,呆立不动,身上竟不自觉起了层鸡皮疙瘩。
程岁晏没注意到云轻的沉默,事实上他自己也感觉很不对劲。
——他发觉圣曦的墨宝总共才两个字,而他竟然有一个不认识,这实在是尴尬。他确实不爱读书,可也不至于到文盲的程度吧!
“什么……天?言川,那个字读什么?”程岁晏问。
楚言川笑道:“是’胜天’。这个字的写法确实特别,若不是玲珑城的人,估计都不认识。
当年仓颉大神造字,字体流传到现在几经演变,最初的字体如何,现在也无人得知了。圣曦娘娘是远古大神,用的想必就是最初的字体。”
胜天,胜……
原来羲皇无字书里的那个字是胜!
云轻死死地盯着那个“胜”字,心绪翻涌。长久以来的困扰得到解答,她想仰天大笑,又想放声大哭。
她多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师父,告诉浮雪,告诉白榆和岁晏。
可是她不能,她什么都不能做。
这个巨大的秘密陪伴了她十几年,往常不说还只是怕遭天谴,现在它更是牵涉到师父的生死,她甚至连异常都不该表现出来。
极致的兴奋,又极致的压抑。
极致的狂喜,又极致的孤独。
心里像是住着一片深海,狂风滚滚,怒浪涛涛。脸色又极为平静,平静得像是一尊慈悲的雕塑。
程岁晏还想就这个摩崖石刻点评几句,顺便写首诗以洗刷关于文盲的耻辱,他刚要开口,忽然发现云轻转身进船舱了。
“云轻?云轻?”
“累了,休息一下。”云轻硬邦邦答道。
“哦。”
云轻路过浮雪和楚言禾时,她们俩已经不吵架了,也在肩并肩看圣曦娘娘的墨宝。
楚言禾绘声绘色地给浮雪讲圣曦写这俩字时的情形,仿佛她亲眼看到过似的。
云轻揉了一把浮雪的脑袋,接着便走进船舱。
……
江白榆感觉云轻不对劲。
她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是眼睛亮得过分,呼吸也比平常快了几分。
江白榆倒了杯茶水递给她。
云轻的心口还在隆隆狂跳,她接过茶水,仰头吨吨吨,一口喝光。
因为喝得太过豪放,一点茶水溢出嘴角,顺着嘴角往下,流过下巴,在修长白皙的脖颈上划过一道细细的水痕。
江白榆视线扫过那道反着光泽的水痕,伸手接住她喝空的茶碗,哪怕是这样简单的动作,也透着一股子矜贵与优雅。
“怎么了?”他轻轻放下茶碗,问道。
“白榆。”
“嗯。”
“我今天很开心。”
江白榆笑道:“开心就很好。”
“白榆。”
“嗯?”
“我送你套新衣服吧。”
江白榆奇怪道:“为什么突然要送衣服?”
“都说了,我今天开心。”
江白榆很有些哭笑不得。她表达开心的方式就是给人买东西吗?难怪她总是囊中羞涩,看来是经常开心的。
他笑,“好啊。”
第38章 打扮 云轻挑了挑眉,毫不掩饰眼中的惊……
后来他们笑笑闹闹地玩了投壶和双陆, 楚言禾又使人放下小舟去摘荷花。
几人一直玩到傍晚才回去。
彼时残阳铺水,秋风瑟瑟,画舫在密布的荷花丛中穿行, 回到岸边,船上人的酒也已经醒了。
回去的路上, 江白榆状似无意地提到路边的痴傻乞丐。
楚言禾大大咧咧地说道:“玲珑城的傻子确实很多,每年都要多出几百个, 我怀疑——每天都会有一个。”
“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每年约莫就会多出三百多个, 平摊下来不就是一天一个嘛。”
程岁晏问道:“你怎么知道每年会多出三百多个?”
“因为我爱哥开了尽善堂啊。”
楚言川出声道:“小妹,提这个做什么。”
楚言禾吐了吐舌头, 接着又笑:“爱哥, 你是不是害羞啦?”
楚言川的脸果然红了。
浮雪追问道:“尽善堂是什么?善堂吗?”
“嗯!”楚言禾于是解释了一番。
尽善堂是楚言川用自己的私房钱开的善堂,家里有傻子的可以带傻子去尽善堂登记,每月可领一份粮食,且每年都要带傻子去验身一次。
只要有利益存在的地方,就会有钻空子的人。
几乎每天都有人为了骗粮食来装傻子, 尽善堂的伙计们, 每天都在想尽办法分辨前来登记的哪个是真傻, 哪个是装傻。
为此, 楚言禾还帮爱哥收集了不少笑话,装傻的人经常在听到笑话后忍不住笑,从而露馅。
一开始, 尽善堂提供的粮食成色都很好,并且足以养活一个傻子,但是很快楚言川发现不行。
有的人为贪图这点粮食,竟然丧心病狂地把自己的家人弄傻。还有人从外地买来人口,登记在自己户籍下, 然后想办法弄傻后来领粮食。
这些人领走粮食之后,通常会直接卖掉,得来的钱大部分自己挥霍掉,少部分买点便宜的粗粮,喂养家里的傻子,但求饿不死,饱是不可能吃
饱的。
这些傻子活得甚至不如猪,毕竟人为了得到一头肥猪,是不会让猪挨饿的。
楚言川知道之后很痛苦,但是并没有关掉尽善堂。他只是把这份粮食减半供应,且在米里掺了一些沙子。
不管怎么说,总归是能帮那些真正需要的人减少一点负担。
云轻听罢,笑着看向楚言川,目露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