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并不深,只刚没过他膝盖。他从河里站起身,满脸委屈:“大家都笑了,为什么单抓我。”
“你脸长。”江白榆面无表情地回答。
第28章 仙人 “蝼蚁之怒,徒增笑耳。”……
程岁晏从河里爬出来, 围着篝火转圈。
浮雪奇怪道:
“你做什么?”
“我把衣服烤干。”
“别烤了,我教你沾衣诀。”
沾衣诀是最基础的术法,可以除去身上的污垢和潮湿。程岁晏竟然连这么基本的术法都不会, 这让其他三人感到意外。
云轻问道:“你师从何人,怎么连沾衣诀都没学?”
程岁晏往地上一坐, 摊开手道:“我跟你们说实话吧,我都是自学的, 从未拜过师。
哦, 十二三岁的时候,我倒是结交过几个道士, 当时以师兄弟相称, 吃了他们的丹药病了一场。
那之后我就谨慎了,打算等遇到真正的高人再拜师,直到现在也没遇到。对,你们除外,你们是真正的高人, 尤其是你, 云轻。”
云轻泰然接受他的恭维, 问道:“这么说你有意拜我为师?”
“呃, ”程岁晏有些为难,往她脸上打量了几眼,终于说道, “容我冒昧地问一句,你年齿几何?”
“我十九岁。”
“你比我还小两岁。”程岁晏摇了摇头,对着年纪这么小的妹妹叫“师父”,他真的张不开嘴。
云轻说道:“我现在也无心收徒,等我找到师父再说吧。”
“你师父?”
“嗯。”她点点头, 把事情三言两语地说了一下。
程岁晏眼睛一亮,“对啊,我可以拜入你们龙首派,和你们做同门师兄妹!
不知道你师父愿不愿意收我为徒,不过没关系,总有人肯收我的吧,你们龙首派不是有三千人吗?”
云轻:“???”
浮雪抬起一根食指,尴尬地挠着脸蛋,目光躲闪。云轻一看就知道,师妹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犯过吹牛瘾。
云轻自然不会打师妹的脸,于是矜持地点点头,回应:“就算进了龙首派,你也只能做师弟。”
不管,到时候如果程岁晏质疑三千这个数字,就把六道听封铃召唤过的玩意儿们都算上,肯定只多不少。
浮雪问程岁晏:“你都没拜过师,那你的昭明画骨扇是怎么来的?”
“机缘巧合,高价买来的。我给了那个人很多金银,还有一些名贵药材,他挺神秘的,蒙着个脸,也不愿透露姓名。”
云轻听明白了。这个神秘人应该是急需药材救命,这才忍痛割爱,这样看来确实是机缘巧合,程岁晏运气不错。
——
这晚他们宿在野外。
守夜的人由两个变成四个,每个人只需守一个时辰。他们守夜的顺序是浮雪、云轻、程岁晏、江白榆。
浮雪守了一个时辰,看到师姐适时地睁眼,她便倒头睡了过去。
云轻坐起身,习惯性地四下望了望,像一只警惕的豹子。
她看到江白榆一手枕着后脑平躺着,一腿折起,睁着一双眼睛看向天空,清润的眸子里映满星光。
云轻一阵奇怪,不确定他是睡是醒——有些人确实是会睁眼睡觉的。她蹲在他身边,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江白榆一把攥住她的手。
他的手掌宽大,手指修长有力,掌心微微发烫。云轻感受到那不属于她的热度,心口重重一跳。
他眼睑微微垂落,半阖着眼,眸光落在她脸上,明亮的眸子映着火光与星光,碎碎点点,波光流转。
云轻动了动手腕,他于是放开她。
江白榆重新看向天空,轻声说道:“有事?”
云轻有点别扭地活动了一下手指,问道:“你怎么不睡觉?”
“我从来不睡觉。”
“……”
真是个怪人啊。
云轻便不再理会他,兀自打坐调息。
变故就在这时发生了。
她刚一调息,心头蓦地涌起一股难言的直觉,那是一种被巨大的力量压制震慑所导致的身体本能的恐惧、战栗、迷茫。
她脑中甚至来不及划过哪怕一丝念头,就觉整个意识仿佛在黑暗的深渊里下坠,下坠,无限地下坠。
……
再次恢复意识时,云轻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说话。
声音清越冷峻有如飞泉拍打松石。那声音在说:“差点忘了,你还有两个好徒弟。”
另一道声音回应他:“所以?”
虽只有区区两个字,云轻却一下子认出来,这个声音是她师父的!她惊喜地睁开眼睛:“师父!”
……眼前并没有师父,只有一个陌生的男子。此人面目模糊,左手捏着浮雪的肩膀,右手则握着她的。
云轻试着动了一下,无法动弹。
而浮雪还在昏睡。
云轻从未陷入这样完全受人摆布的境地,心中未免骇然。虽如此,暂时也管不了自身,她目光到处张望寻找乐尘子,高声喊道:
“师父,你在哪里?师父?”她不可能听错的,刚才绝对是师父的声音。
而此刻,只有乌鸦般大小的乐尘子坐在笼子里,一脸复杂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大徒弟到处找他。
变成这鸟样子,实在有点不好意思相认啊。
乐尘子抹了把脸,假装从容淡定地开口:“乖徒儿,我在这里。”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一颗黄米,装作漫不经心地把玩。
然而由于多次被雷劈,他此刻的尊容,头发炸得形如鸟窝,衣衫破烂,脸孔发黑,实在很像个乞丐,并无半丝从容可言。
云轻注意力这才被鸟笼子吸引,瞠目结舌地看着师父,“师父?你怎么变成这样子?”
乐尘子无奈地一摊手:“别提了,一言难尽。”
云轻心中惊疑不定,转头看向身边那人,“你是谁?”
虽然她说话时竭力压抑怒气,到底是年轻,难免挂了相。那人轻笑一声:“蝼蚁之怒,徒增笑耳。”
乐尘子无奈叹了口气,“既然知道她们是蝼蚁,那你抓来做甚?”
“谁让她们是你徒弟呢。今天再不写,我先杀你徒弟。”
写?写什么?云轻脑中念头翻滚。师父所拥有的、能被强大力量觊觎的、需要写出来的东西,她只能想到一样——羲皇无字书。
她抿了抿嘴,看向笼中的师父,乐尘子朝她微不可察地牵了一下嘴角,印证了她的猜测。
也幸好她对师父足够熟悉,他都变这么小了她还能看清他的表情。
云轻霎时间也就想明白了。师父不知怎么招惹了身边这个神经病,于是假称能看懂羲皇无字书,借此自保。
那现在怎么办,她要不要配合师父添一把火?
云轻尚未开口,那人嗤笑道,“你这小丫头,看眼神就知道不是老实人。是不是正在思索用什么花言巧语哄骗本仙?”
云轻一下子头皮发炸,吓得快要魂魄出窍。本仙,他自称是仙!师父这老家伙到底干了什么事,竟然得罪神仙?
她压抑住本能的战栗感,尽量使自己语气显得平稳:“仙人在上,请问尊号?”
“吓成这样还不忘套话么?师父不老实,徒弟也不老实。你越想知道,我越不让你知道。”
那人说着又是一声愉快的轻笑,“小丫头,听说过真言咒么?”
云轻心想,完了。
她一介凡人不可能抵挡来自仙人的真言咒,一旦中咒定然是知无不言。
他肯定会问她师父到底能不能看懂羲皇无字书,然后他就会知道师父从头到尾都在蒙骗他。
悲愤恐惧之余,云轻又有个疑惑:这个仙人为何不直接对师父使用真言咒?按理说以师父的修为应该抵抗不了。
除非师父修的是一心道。联想到那本《南翁梦忆》,以及龙首派中那柄八云写命笔,云轻觉得这个猜测八九不离十。
想到这里,云轻说道:“你确定要用真言咒么,我修的可是一心道。”
仙人嗤笑一声:“小丫头,你当我那么好骗么?你和这个丫头可都不曾悟道呢。”
说完这话,他又对乐尘子说,“你是怎么当师父的。”
乐尘子沉默不言。
云轻的心渐渐沉下去。
仙人咒术深不可测,他并未像江白榆那样结莲花印,只是抬指轻点了一下云轻的肩膀,紧接着低沉密集的咒语在周围
响起,有如浓雾一般将她包围。
云轻清醒却无能为力地感受到某种无形的力量侵入她的身体,牵动着她的心神。
她绝望地闭上眼睛,心想,我龙首派满门今天全要葬送在此了吗?
咒语停住,浓雾散去,云轻睁开眼。
他用一种缓慢又威严的语气问她,仿佛扣动她的心门一般。
“汝之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