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轻说道:“程丞相的公子关在哪里?”
这人只当对方是来报复他的,情真意切地答道:“女侠饶命!实在不关小人的事啊,是上头不许他见任何人的, 小人不敢违抗命令!
程家递送的东西我已经拿给他了, 小人兢兢业业, 小心服侍, 不敢有半点苛待程公子啊!”
“我问你,他在哪里?”
“他就在天字一号房,沿着甬路一直走就是了, 这是钥匙,还请几位慢走!”
他倒识趣。
云轻接过钥匙,客气地道了声谢,随后往那牢子百会穴上轻轻一拍,他又睡了过去。
四人拿着钥匙, 往大牢深处走去。
这里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臭气和
霉味儿,辞鲤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猫的嗅觉比人灵敏许多,到这里确实会多吃些苦头。
地上散落着沉睡的老鼠,走几步就能看到,浮雪不小心踢到一只,嫌弃地“噫”了一声。
走到尽头时,面前出现一道黑色的大铁门。云轻打开锁,哗啦啦,锁链落开,她推开铁门。
几人正要走进去时,辞鲤忽然一脸古怪地“咦”了一声。
江白榆问道:“怎么了?”
辞鲤答道:“这里气味和外面有些不同。”
浮雪吸了吸鼻子,说道:“好像是没那么臭?”
“不是,这里有一股六一泥的气味。”
六一泥一般是用来封丹炉的。浮雪于是猜测道:“可能上一个关押在这里的人是个经常炼丹的道士。”
几人走进牢房。里头没有点灯,浮雪吹起一个火折子,点了根蜡烛。
这牢房约莫一丈见方,里头还算干净,地上并没有老鼠。墙上开着个小窗,窗外一片苍穹、几点疏星。
牢房的角落里贴墙摆着张窄小的木床,床边堆着不少东西,都是宋夫人打点给程岁晏的物品,吃穿用度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个镶金边的红木恭桶。
程岁晏还穿着今日进宫赴宴的那身衣服,这会儿枕着双手躺在床上,身上锦被盖到胸口,因为个子太高,穿着黑色朝靴的脚从床尾探出来一截。
他正在睡觉。
浮雪笑道:“大少爷倒是会享受。”她走到床边,把一枚清心香囊放在程岁晏的鼻端,如此过了一会儿,他幽幽醒转。
程岁晏睁开眼,先是看到笑嘻嘻的浮雪,随后是云轻,然后是白榆,辞鲤。
他激动地从床上跳起来,“你们怎么来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浮雪说道:“我们怎么不能来,这天底下没有我们不能去的地方。”然后她叉着腰看了看程岁晏,问道:“喂,你有没有挨打?”
“没,”程岁晏摇了摇头,他除了发丝不像白天那么齐整,倒看不出多狼狈,他说:“我很好,你们放心吧。我爹娘在家急坏了吧?”
“是挺着急的,安平公主已经同我们说了实话,我说你是不是傻,你怎么不跑呢?”
程岁晏笑着摇了下头,“我若逃跑不就坐实罪名了,届时会牵连我爹。如今在牢里走一遭,回旋的余地还多些,其他的就让老头子去烦恼吧。
再说,圣上今日的震怒半真半假,其中也有要挟我娶安平公主的意思,我在牢里吃点苦头,多少能堵一堵他的嘴。”
云轻心里想着,看来这官场之道远不似修道那样清浊分明。
江白榆说道:“这么看,皇帝对你还是信任的。”
“自然,不只是我,圣上对你们也很好奇,今天打听了好几次。”
辞鲤说道:“难怪那个徐国师狗急跳墙,兴风作浪。”
程岁晏疑惑道:“你们在说什么,徐国师怎么了?”
几人同他解释了,程岁晏听罢,气道:
“这徐国师用意着实歹毒。自古帝王最怕的就是自己江山不稳,圣上又很信奉神仙道士,若是多被他进几次谗言,圣上多少也会起疑心的。”
江白榆皱了下眉,说道:“妖邪小人,直接杀掉算了。”
忽然,窗外一道洪亮的声音传来:“小兔崽子,你要杀谁?”
几人俱是一惊,不消商量,便一同迈开步子往外走。然而走到门口时,明明牢房大门洞开着,他们却好像撞到一堵透明的墙,不能出去。
而这堵墙没有弹性,不是空气墙。
几人瞬间明白,这间牢房竟然被下了禁制!
能在他们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布下禁制,这人绝对是高手。
辞鲤化作小猫,飞向铁窗,然后不出意料地,撞到禁制被弹回来,他往地上一滚,又化作人形。
江白榆催动裁恨剑,试着向牢房的四周、屋顶、地面砍去,然后他对云轻摇了摇头。不行。
云轻心里一沉。连白榆都破不了的禁制,她想象不出对方修为会有多高。
她定了定心神,朗声问道:“阁下是何人?”
窗外那声音答道:“我就是你们想杀的人。”
“他就是徐国师吗?”浮雪小声对云轻说,“这个徐国师,修为有那么高?”
云轻也觉得不太合理。修为高到这样程度,在江湖上多少得有些名姓,她以前从未听闻过徐国师的大名。
若说他是隐士高人,那就更不合理了,什么隐士高人会甘愿被人间帝王驱使?
几人沉吟时,忽看到牢门外有一群稻草人走来。扎这些稻草人的人定然是个手巧的,把稻草人扎得很有几分逼真,四肢健全,五官皆备,连发髻都有。
稻草人们走路飞快且毫无声息,它们走到牢门口,挤在一起合力推动牢门,缓缓地将沉重的铁门合上。
铁门合上前的一瞬间,云轻透过门缝看到甬道里远远地又走来两排稻草人,这些新来的稻草人两两一组,每组都抬着一个木桶,也不知道里头装的什么东西。
随着哐当一声响,铁门彻底合上。
接着,铁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一股奇特的泥土气息蔓延开来,这次除了辞鲤,其他人也都闻到了。
是六一泥。
浮雪对着铁门敲了敲,说道:“这些稻草人正在用六一泥封住牢门?为什么?”
程岁晏对着窗户高喊道:“喂,徐国师,你要干什么?”
徐国师哈哈大笑,“我要干什么,还不够明显吗?”
云轻摩挲着下巴,说道:“众所周知,六一泥是用来封丹炉的,他用六一泥封住牢门,说明他是要把这个牢房当丹炉。”
程岁晏呆住,“当丹炉?这么大个丹炉,他要炼什么?”
辞鲤翻了个白眼道:“还能炼什么,这牢房里除了我们还有什么?难道要炼化你的贵族马桶?”
“他要炼化我们?他要炼活人?”程岁晏朝着窗口骂道,“妖道,你疯了?你要炼活人?!”
“哈哈哈哈哈!”又是一阵大笑,徐国师的声音听起来很得意,“实不相瞒,本座已经炼化了九十六个修士,只差四个,我的魂塔就功德圆满了!
从你们在京城现身,我就已经在思考怎么引你们走入这个丹炉了。嗯——”他陶醉地叹息了一声,“能成为我魂塔的一部分,你们应该感到荣幸!”
云轻自言自语道,“原来还是个天魂道的邪修。”
天魂道的主要功法就是炼化他人魂魄修建魂塔,初期炼化普通人,修为提升之后,便需要炼化修士了。随着魂塔越来越强大,就需要炼化修为更高的修士。
这徐国师的魂塔目前来看似乎有些荤素不忌,什么都吃,说明他的魂塔不怎么样。
这也说明,徐国师本人修为一般。
所以,修为一般的徐国师,不太可能布下那么厉害的禁制。
云轻与江白榆对视一眼,双方都想到了这一层。
程岁晏朝着窗外骂道:“你这个疯子,若是圣上知道了定然不会轻饶你!”
“我修炼魂塔,也是为了更好地为圣上炼长生不老丹,圣上一定不会怪我的。不过是死一个丞相之子,你莫要太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他猖狂地说道,说完又忽然“诶”了一声说:
“我已炼化了九十六个修士,如今只差四个,你们却有五个人,啧啧啧,本座决定大发善心,留一人性命。唉,我总是心太软。”
牢房里五人面面相觑,浮雪忍不住说道:“这国师怎么癫癫的,是不是炼邪功把脑子炼坏了?”
铁窗外忽然扔进来一个东西。
程岁晏离得最近,一把接住,展开一看,是一条由青玉片串联编织的袋子,拿在手里凉丝丝的。
外头传来徐国师的声音:“这件避火玉衣,只能一个人使用,你们自己决定谁活谁死。”
江白榆说道:“徐国师,你的真正目的是想看我们为了一件避火罩自相残杀对吗?
如果我没猜错,此事是有齐光子在背后主使吧?他自己和朋友闹崩了,就见不得别人交朋友。”
“啧啧啧,随便你怎么想,总之我很期待最后走出来的是哪一个。孩儿们,给我封炉,把火点起来!”
小小的窗口被遮住,天空与星星消失不见。
整个牢房四周都传来涂抹六一泥的窸窣的响动,等封完泥,丹炉就烧起来了,届时他们会被活活烤死。
程岁晏用力跺了跺脚,脚下地板发出咚咚的声音,他说道:“下面是空的,应该是烧火的地方。”
云轻从腕上褪下整齐一家人,念动咒语。
然而整齐一家人没有任何反应。
这个时候,她终于脸色大变,说道:“牢房上的禁制不仅能限制人的行动,还会限制法宝。”
其他人也都吓了一跳,纷纷掏出法宝试验,每一件法宝都没动静。
绝望涌上心头。
浮雪说道:“完了玩了,我们出不去了,要集体变成烤肉了!啊,我还不想死啊,更不想变烤肉,更更更加不想被一个疯癫的邪修弄成烤肉!”
——
金色的笼子里,乐尘子一脸愠怒。
这好像是他被关进笼子后,第一次这样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