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容略微上移视线,余光瞥过椅子上不省人事的马楼。
和眼前的“女儿”一样,是最稚嫩的一批调查官。
她的淡漠藏在眼底,弯起一抹温柔的微笑:“好。”
轻轻一托,将沉宜扶直。
这个举重若轻的动作,让沉宜感觉到有一股力量从双手交界处灌入,流淌过四肢百骸。
太久没有站立和行走的双.腿,突然不再孱弱。
她紧紧搂住母亲的胳臂,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母亲身上,目光一瞬不瞬,从未离开母亲的侧脸。
对于病房外,走廊里横七竖八躺倒的管控人员,似乎完全视若无睹。
……
飞机航行在太平洋上空。
机舱内,金发碧眼的白人少女不知第几次拨出电话,不知第几次听到忙音。
“该死!”她低骂,“小怀特到底在干嘛?!”
“到底有没有看到我的信息,沉容跑去纯净区了!”
“单凭一个分.身,怎么对付得了沉容?”
弗伊斯在机舱通道里来回踱步。
“该死的!”她又骂了一句。
放着北亚分会的大肥肉不去吃,沉容瞒着所有人独自跑到纯净区,瞎子都知道她想干什么。
沉容和单纯的小怀特不一样。
日岛一战,白启枫杀死虫王谷则滨,小怀特吃掉谷则滨的虫躯,只是顺势而为。
而沉容,直到她堂而皇之踏入位于北美总部的地星旅团,所有人才惊觉,这个雪人竟然暗地里吞噬了兰洛斯特,取而代之成为澳岛分会团长。
二十年来,小怀特避世不出,反而愈发成为川村真代他们的眼中钉。
沉容动作频频,却完美打消了其他虫王的戒心。
这是个可怕的人类,转化之后,更是可怕的同类。
若让她找到吞噬小怀特的机会……
弗伊斯忍不住骂了第三遍:“该死!”
话音未落,人已消失。
白色的,如同牛奶的浓稠液体瞬间淌遍机舱每一个角落。
驾驶舱,飞行员立即缩回双手,目视白色液体渗进仪表盘、风挡玻璃和每一个所能看到的地方,脚底下的甲板开始剧烈颤抖。
仪表盘航速瞬间爆表。
“华国,纯净区!”
弗伊斯的声音不知从哪传来,钻进耳里。
飞行员连连点头,两臂连同十指都化作虫须,用尽所有力气,操控驾驶盘转变航线。
-
雾杉从床上直挺挺坐起,眼睛轱辘一圈,看向床边的人。
“这是哪里?”
“原海市,家里。你都记得什么?”
雾杉缓慢眨了一下眼睛,瞳孔中,身着白大褂的倒影愈发清晰。
“我记得你死了。”
说完,她躺了回去。
再次睁眼,她又坐起来:“这是哪里?”
床边,米途的胡须短了许多,表情不再紧绷,而是多了几分忐忑。
“原海市,我们在家里。你记得你的名字吗?”
“我叫雾杉。”
“……很好,你记得你的名字,很好。你还记得什么?”
“我记得你死了。”
第三次睁眼,雾杉转动眼睛时,视线顿住。
她坐在柔软的地毯上,手中有一个布娃娃。
她轻轻捏住了布娃娃的腿,从其他地方整齐光滑的绒毛可以看出来,她从来没碰过它其他地方。
一双手进入眼帘。
“倾云,过来,让爸爸抱一下。”
雾杉看着他,毫无反应。
米途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地褪.去,黑眼圈包围的眼睛中,失望之情难以遮掩。
雾杉将布娃娃放到地上,开口:“我记得你死了。”
话音未落,视野变得一片漆黑。
第四次睁眼。
血腥味比光线先一步钻进鼻腔。
男人的哭声充满绝望:“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她,求求你……”
雾杉转动视线,发现那张哭得扭曲的脸竟是米途,戴着无框眼镜,面白无须,身上的白大褂虽然浸满血,依然给人一种精英的形象。
他怀里抱着一个短发女人,只是侧脸,雾杉就认出了她的长相——那张合照里,名叫云雾的女人。
是她的母亲。
女人肢体僵硬,几乎崩成一条直线,但直线的中间,有一处明显的隆起。
那是她的肚子。
她怀孕了。
“我记得……”
雾杉听到自己说,那句重复了几次的话在半途中改了方向。
“云雾不希望以非人类的形态活下去,你是她的丈夫,你很清楚。”
“不,不,我只要她活着,不管是什么形态,我只要她活着!”
“吴立,我不能答应你的请求。”
“为什么?你不是怜悯所有人吗,你就不能可怜一下我吗?!”
“答应你之前,我首先答应过云雾。她真的很了解你。”
“……那救救孩子,救救我们的孩子!孩子是无辜的,我不知道她来了,不然我一定不会同意云雾孵化净虫!孩子是无辜的!”
“吴立,它不是一个真正的生命。”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我要她活着,我要她活着!”
雾杉听到自己发出一声叹息。
声音中的沧桑让她的心莫名揪了一下,她忍不住了:“我记得你死了,我记得你死了!”
第五次睁眼。
星云璀璨。
雾杉转动眼眸,试着抬手,却没发现自己的肢体。相应的,遥远的天边,灿烂银河缓缓转动,扭曲成螺旋形状。
她不明所以。
“阿加。”一道干净的少年声传来,“我明天要和郁加一起去执行任务。”
雾杉循声看去,四周光线迅速飞退,浩瀚宇宙中,一个渺小的点随之放大。
是一颗莹蓝的星球。
星球还在放大,穿过湛蓝的天空,穿过白色的云气,穿过阴郁的雾霾,有一个少年蹲在秋日枯寂的四合院里。
他专注地观察地上的蚁群。
雾杉眨眨眼睛。
一阵秋风吹过,送来空洞缥缈的声音。
“你好像很喜欢郁加。”
“我不是喜欢她。”少年对地面伸出食指,让一只离群的蚂蚁爬上指尖,“我只是喜欢她的名字,和你有一个同样的字。”
“阿加不是我的名字。”
“但你告诉所有人,你叫阿加。”
“那只是塞霍人对我的称呼,错误的称呼。”
“他们不觉得自己是错的,对他们而言,你就是他们的神明。”
秋风裹着落叶,打了个旋。
少年让安静持续了一会儿,把蚂蚁放回地面。
“如果阿加不是你的名字,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我们这个族群天生可以成为任何人,也只能成为任何人。我们没有自我,名字于我们没有意义。”
少年想了想:“我觉得你有名字。情绪就是你们的名字,因为情绪对你们来说,是唯一的意义。”
“不,情绪只在这颗星球上,拥有短暂的意义。”
“上一颗星球没有吗?上一次,你们不是通过情绪寄生其他智慧物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