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适轻跟杨荞应声,花天巡未答,依旧朝着明玉川的方向道,“多谢殿下日前调换末将底下能手,前太守姜敛在末将手下安插过许多他家中族人,末将受姜敛制衡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多谢殿下先见之明。”
他跪地行礼,金座之上,身穿圆领红锦袍的少年看完字条抬起眉眼,孟适轻在旁看清其面容,不自禁一怔,却望见其浅笑。
“多亏有夫人慧眼,花总兵特意来谢你呢。”
他朝旁侧的女子浅笑。
花天巡明显愣了愣。
邱绿暗中瞪了他一眼,心下都拿他没办法,因花天巡有几分年轻勇猛,明玉川鲜少穿亮色衣衫,今日都特意穿了身绯红色,坐在金座之上,耳戴红琉璃,墨发垂肩,笑吟吟的模样,像是生怕邱绿瞧不见他似的在邱绿眼前招摇。
邱绿心里又气又好笑,却也知道他留在这里除他私心之外,也有给自己撑台面的意外,她将手里的官员户籍与画像捋了捋,方道,“今日喊你们过来,是因我有计划相告,还望三位细听之后,与我一同从长计议。”
邱绿将自己想了数夜的计划告知他二人。
因城中时疫过猛的缘故,首先要关城门,把控外来流民。
“对此,微臣也颇为认同,只是——”孟适轻欲言又止,不知此话当不当说。
“城中金银难够?”杨荞瞥了他一眼。
“是,”孟适轻道,见杨荞如此随性之言也未惹得任何人有任何不满,才牟足劲道,“百姓金银难够,若是封城先要管控海域,其次在外的奴随无法归来,如此一来百姓无银钱,也无法与亲人会面,又赶上时疫大乱之际,恐会出了差错才是。”
杨荞轻“唔”一声,旁侧花天巡闻言,“若有暴乱,战力来压。”
“那可不行。”邱绿蹙起眉心,望了眼四下众人眼神,她发冷的指尖却被旁侧的明玉川攥住。
明玉川朝她浅笑,他面前的桌上散落了许多丰充刚写完的字条。
“要说什么,你说便是。”
邱绿与他对视片刻,才转向众人。
“我提议募捐——”
大抵之意,便是募捐,将旧米旧面拿出来供百姓吃食,每日固定时日在城中摆上摊位。
其次染上时疫之人,先去城中民巷看管。
“据我所知,时疫感染,感染上时疫之人却没有管控,这些人多是些奴隶出身,每日要在街头巷尾游离,更是加大时疫扩散。”
将患有时疫之人看管起来,每日也要同常人一般管上两餐。
其次,卫生定要干净,要孟适轻亲自去看,民巷内小屋颇多,尽量将人群分隔开来,人们每日以布纱覆面最好……
邱绿将想法与他们细细讲述,待到下午,才目送他三人离开。
咸阳城内很快便按邱绿所说一般安排了起来。
邱绿跟着忙碌,她买下的两个奴随也逐渐病好,却是一对年幼的姐妹,邱绿将她二人分离,每日用饭都有人送到外面,果然见她二人逐渐病好,直到退烧。
虽与她二人的身子骨强硬也有很大关系,但也证明时疫果不其然与卫生恐怕极为有关,这期间邱绿本想去民巷内亲自看看,却被明玉川阻拦。
他生了好大一通闷气,不与邱绿说话,邱绿本以为没着落了,第二日,却听他回来后闷闷不乐提了句他去民巷看了,如她所说一般,孟适轻收拾的干净整洁。
除此之外,他没再与邱绿说话。
近日明玉川也多是繁忙,天子信件,与咸阳官僚不睦之间都是他亲自去回信,调和,白日夜间都常有酒宴,也因此总兵手底下的人一个个都十分听话,且似是因知晓明玉川对她的爱重,明明都是官僚,却对她的话说东绝不往西,表现的颇为敬重。
邱绿下午喊城中官员来自己眼前看一圈,在众人的户籍之上一一留下记号,就这样忙活着很快到了夜间。
明玉川还没回来。
邱绿沐浴过后在床榻边上坐着,等他许久,却抵不过长夜慢慢,孟娘瞧她眼下青黑都心疼,没管邱绿如何说,闷不吭声的在她茶杯里泡了安眠茶,递到邱绿有些干燥的唇边要她喝。
“绿姬留在殿内享福便是,管外间人如何又是做什么?”孟娘话音不免责怪。
邱绿喝了安眠茶,朝她浅笑,又垂下手摸了摸孟娘的头。
“好孟娘。”
除此之外,她没再说什么。
孟娘叹出口气,见她喝了安神茶,明显泛起困来,才舒下心往殿外走去。
邱绿本就疲累,她总觉得她根本就没做什么事,尤其今日,只看了一下午的人,便困得睁不开眼,疲累阵阵袭来,她连进床铺内的力气都无,倒在床榻边上便睡熟了。
直到闻到熟悉的熏香气味。
那股腊梅花香好似侵入少年皮肤,如今许久未熏,腊梅花香之间微微含带着药香,邱绿愣怔怔起眼时,她正被明玉川抱在怀里,他抱着她,闷不吭声的弯着腰进床幔内,才将她在里侧放下来。
“衣衣。”
邱绿回了神朝他笑,她一日没见他,前两日他又同她闹了脾气,半句话都不与她说,邱绿难免想他,双手刚勾住他脖颈,却望见明玉川沉沉注视她的凤眼。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
床幔外间落进来的光影映上他锦衣,少年墨发滑落肩头,他眸光微垂,俯视着她,许久无言。
邱绿却能觉出来,他在生气。
“怎么啦?”
至于闷气生那么长时间吗?
邱绿指尖想凑过去碰他面庞,却被他揽住手腕,他指尖隔着她金手环,捏她腕骨。
轻捏而已,便能明显捏到她手骨。
“你怎么回事?”捏着她手骨他都心起厌烦,将她手腕甩出去,“今日我特意要丰充提前替你准备了菜式,你只吃了半碗不到便将剩下的饭全拌了菜送去了民巷,是真是假?”
“是真,”他少如此对待她,邱绿捧着自己的手腕有些发怔,“我吃不下了,想着剩下浪费,想给他们吃。”
“从前一餐要吃两碗,”明玉川质问她,“如今半碗,你说你饱了?”
“当真饱了呀,”邱绿连连道,“真的,我真的饱了。”
“少说谎话了,”明玉川身上沾了酒气,见她的面庞,他越发制不住脾气。
她又瘦了些。
眼下黑青明显,唇上也没什么血色,墨发垂在身后,显得脸越发小。
她买回来的那两个奴随都比她气色更好。
谁都比她气色好。
每日她睡醒了便是忙活那些事情,闭上眼睡不上多久睡得也不踏实,城中因她繁忙这月余,已有退烧了的人出现。
第91章
人人都在变好。
除却她。
邱绿见他不悦,她指尖不自禁攥上他垂落的宽大衣摆,近几日她精神气是不大好,也确实因此吃不下东西。
“但我确实是吃饱了的。”她与他道,刚攥上他衣摆,便被他抽回袖子
隔着朦胧灯笼,邱绿只能望见他侧颜,他视线定定盯着前方一处,唇紧抿,竟泛出种倔强来,抽出金铃便唤了丰充过来。
邱绿还以为他是要走。
却听他冷冷对丰充道,“请医师来。”
“衣衣?”邱绿愣了,“城中医师大多都在民巷忙碌,你——”
他目光横来,与她对上视线,片晌才道,“怎么,我请不得吗?”
他在生气。
为什么?
邱绿想不通,她没再说话,只想,恐怕是因她近日将关注点都放在了城中百姓那边,他吃了醋,生了气。
没过一炷香的功夫,便有医师匆匆跑来,邱绿近日时常去民巷,她认得这老医师。
在咸阳城内德高望重,医术极为绝妙的老医师,听闻她将患上时疫的百姓转移到民巷后, 第一个自发要去的医师。
“徐医师,多谢你,”邱绿觉得很不好意思,“你近日繁忙民巷已是够累,还要来看我,”她瞥了眼明玉川,见他只是坐在床幔之外没注意这边的样子,邱绿越发轻声,“我没什么的,你看看便离了吧,也该歇歇了。”
徐医师刚在邱绿细瘦的手腕上搭上帔帛,闻言,不自禁看了邱绿一眼,又回头看了眼丰充,才继续低头给邱绿诊脉。
“绿姬不该如此说,”徐医师搭着邱绿的脉象道,“越是此时此刻,您越要注意身子才是,何必因此心感愧疚?”
他无言,替邱绿诊断片刻,才回头对丰充道,“绿姬无大碍,只是近日思绪繁重,夜间难眠……”
他与丰充说着要开的药与需注意的事项,话毕,才躬身离了出去。
“你看,”邱绿听人都走光了,才探出床幔,对坐在对面的明玉川露了个笑脸,“我什么事情都没有,最近我少忙些,多陪陪你,好不好?下次你也莫要再喊医师过来了,大晚上的,太过麻烦啦!”
明玉坐在对面的缠枝木椅里,他手里捏着一张纸,将这张纸捏了又攥,闻言,好片晌才抬起头看她。
不知是否是因光阴晦暗的缘故。
邱绿好似望见他凤眼有些泛红。
明玉川面无表情。
“我想几时喊便几时喊,”他声音冷冷,“我便是什么事情都没有,三更半夜将城中所有医师请来那又怎么样?”
他如此这般。
太像从前对一切事不关己,目高于顶,视底下人宛若尘埃灰烬。
邱绿看多了民间苦难,最知他人悲苦,她眉心下意识紧蹙,“你干什么要这么说?”她今日早没了力气说些好话,话音越发僵硬,“衣衣,大家都是很忙很累的。”
“关我什么事?”
“什么?”
邱绿没想到明玉川会这样说。
近日里连杨荞都会在城里帮忙。
因为明玉川也做了许多,邱绿最知晓明玉川本性并不坏,她本以为明玉川也该是变了,该是更怜惜些百姓了才对。
毕竟这一路以来,看过的人间疾苦,数不胜数。
“其余人的死活,繁忙疲累,关我什么事?”他将手里的纸条一把朝着邱绿的方向就扔了出去,纸条被攥成了团,扔到了地上,“我没你的心怀大爱,我心里装一个人,忧心着一个人的死活便足够了!”
“凭什么其余人都在享乐,白日里受你的照顾,夜里安然入眠,他们吃的是我给你的东西,穿的是我给你的布料,住的是我与你的封地!你懂吗?!凭什么其余人都在变好!是他们一点点吸干了你的血在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