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样大大咧咧地说出来,再一看周围的弟子,竟都是神色如常地做自己的事,也不知道是习惯了秦流的作风还是时竟遥管得好。
猫妖由衷地说:“幸好你来了,你带我在殿里转一转好不好?”
秦流看看猫妖,又看看站在她身后的时竟遥,了然:这是时竟遥特意带人出来认个脸。也对,时竟遥马上要做天玄宗的掌门了,不能也不用总藏着她了。
想明白了这一点,秦流拉住猫妖的手,给时竟遥做了个放心的手势,带着她往外走:“哎呀,屋里有什么好看的?人又多。走,我带你去外边看看,弟子们做了纸鹤,可以帮忙运东西呢,栩栩如生的,还很可爱。”
猫妖被她带着往外走了几步,忽然停住脚步。
她倒没有看到什么栩栩如生的可爱纸鹤,只是,她发现秦流刚刚说妖族来主殿拜见时竟遥并不是胡说,因为——
迎面走来了一群妖族。
第112章 🔒昼短四十二
那群妖族脚步闲散, 大约是第一次来修真界,很有兴致的低声聊着什么,没有发现秦流和猫妖, 倒是她们俩一眼就看到了他们——他们丝毫没有掩饰身份, 甚至连像猫妖这样象征性地拢一件斗篷或者斗笠都没有, 大大咧咧的将耳朵和尾巴都露在外边。
这也叫人轻易便区分了他们的原型:两只男性狐妖, 一只女性狼妖和一只女性蛇妖。
猫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看向秦流。果然,秦流握紧了拳头在空中挥舞几下,将手揣进袖子里,像是想要拿什么东西似的,猫妖连忙说:“这大白天的,人又这么多, 你疯啦?”
秦流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想什么呢遥遥?我还不至于傻到这个地步吧?”
唐棠心说那不一定, 她真怕秦流这个彪的直接动手,挑起人妖大战,那就成了罪人了。
“好罢,你晓得轻重就好。”猫妖无奈地说,“我总觉得你和时竟遥都比我在意妖族。”
秦流哼哼了几声,说:“那是当然!我们是朋友嘛, 我要帮你打抱不平的。”
两人正说着话, 妖族们迎面而来,避无可避, 也不需要避。
猫妖别开眼,久别重逢说不上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一幕她预想过无数次, 但怎么也想不到时隔二十六年的再见是这样突然, 仓促得她连怎么说也不知道了, 是该先寒暄?先打个招呼?还是嘲讽几句?
如今他们之间的地位倒悬倒转,一主一客,一上一下,更是叫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好了。
见她这样,秦流立刻拦住那群妖族,假惺惺地笑道:“看看这是谁?”
此话一出,众人都纷纷看向她们。
猫妖与妖族们对上了眼。时竟遥只以参加大典的名义邀请他们,他们根本不知道唐棠的存在,因此面露惊讶和犹疑。
其中一只狐妖更是脱口而出:“是你?!你不是十年前就死了吗?”
秦流面色一凝。猫妖更是奇道:“……什么十年前?”为什么是十年前?
那狐妖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懊恼地闭目不语。这下秦流连假惺惺的笑都不装了,冷冷道:“二十六年前,就是你……”秦流认出来了,他就是二十六年前把猫妖抛弃这天玄宗的人。
“是我。”猫妖说,声音是出乎所有人预料的平静,“没想到罢?你们以为我已经死了?”
眼前这一幕,狐妖哪里还有不懂?就说天玄宗新掌门为什么突然邀请他们妖族,原来是因为她!
猫妖冷冷地盯着他,见几个妖族脸色变化如打翻了颜料瓶,正想再说什么,忽然听得一声轻轻的女声:“棠棠?”
她随之望去,走在他们最后的那只狼妖眼神恍惚:“是你吗?棠棠?”
“……婉姐。”猫妖也恍惚了一瞬。
狼婉面露惊喜:“你在这里?棠棠,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猫妖看了一眼旁边的狐妖,“说来话长,婉姐,你……”
话未说完,狼婉快步走上来将她抱在怀里,道:“我们都以为你失踪了!刚刚我还以为我认错人了,这么多年了,棠棠……”她哽咽了一下,用一种熟悉和怀念的语气轻声说,“你都长大了。”
猫妖怔怔地反抱住她,呆道:“婉姐,原来你不知道吗?我以为你也默认了……”
“默认什么?”
猫妖恍惚:“默认了他们把我抛在天玄宗……”
狼婉也是一呆。她脸上闪过一丝懊恼和醒悟,随即化作愤怒:“你说他们把你抛在天玄宗?谁?!狼族从未听说过此事!”
狼族。是了,狼族向来对她不错,他们百年来严守妖王的嘱托,若说妖族里有谁对猫妖好,狼族算是一个。妖族与天玄宗前任掌门的交易,狼族应当是不知晓的。
她还未将答案说出口,狼婉已经明白过来:“狐和蛇对不对?我就说狐三有问题!棠棠,你等着,这事婉姐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遥遥!”身后,时竟遥从大殿里出来,他方才发现外边围了一圈弟子,心里觉得不好,便出来看看,一看才知道果真出了事,“遥遥,过来。”
一旁的弟子和掌事纷纷行礼,几个妖族和狼婉第一次见天玄宗的新掌门,也是一怔,手不由得松了,就在这时候,猫妖轻轻推开狼婉,扑向时竟遥的怀里:“时竟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狼婉轻轻皱起眉,对她张开双臂:“棠棠?你过来,来婉姐这里。”
猫妖没有应声,埋在时竟遥的怀里,用余光去看狼婉的表情。
时竟遥将她圈在怀里,有意无意地用半边身子挡着她:“这是在做什么?”
他一问,猫妖便不再看狼婉,侧过头去跟他说刚刚发生的事情,场面一时寂静下来,只剩下她小声说话的声音。时竟遥听了一会儿,揽住她问:“你认识他们?”
“嗯。”猫妖说着,给他指人,“这个,这个,狐三和狐四,就是把我扔在这里的;这个……狼婉姐姐,我认识她,我幼时住在妖王住所,就是她照顾我;还有这个,蛇妖……我不认识。”
狼婉问:“棠棠,你跟天玄宗掌门是什么关系?”
猫妖看了她一眼。时竟遥慢条斯理地含笑道:“棠棠?她现在不叫这个名字。”说着,用手撩开她的额发,动作温柔地抚过眼角,碰住她的侧脸,将她的脸按向怀里。“她叫遥遥,时竟遥的遥,你说她跟我是什么关系?”
场面登时一静。不只是妖族,就连天玄宗的弟子们都从没有见过这么一号人,更没有见过时竟遥对人这样亲密又温柔的样子。
跟着时竟遥身后出来的掌事见势不妙,连忙对猫妖道:“是掌门夫人啊,夫人好。”
弟子们一愣。但有人带头,后面便容易多了,他们也纷纷行礼,唤道:“夫人。”
狼婉傻眼了:“棠棠!你是妖族的猫妖,怎么能和人族搅在一起?再说了,你这样,妖王大人怎么办?你可是……”
“狼婉小姐,慎言。”时竟遥打断她,虽然面上还带着笑,但那笑容的含义已经变了味,隐隐带着威胁,“二十六年前你们把她抛在天玄宗的时候,可没有说什么人妖之别。这是她自己要改的名字,也是她自己愿意同我在一起的,对不对,遥遥?”
两人都看着她,等她做决定。
她看也不看狼婉一眼,只抱住时竟遥的腰,闷闷地说:“嗯。”抗拒之意,已溢于言表。
狼婉还要再说什么,时竟遥道:“行了。”
他环顾一圈周围人:“若有什么事,进门再说。”说罢,率先带着猫妖往里走,其他人再有什么想法,也只得跟上他的脚步。
一行人进了大殿,掌事极有眼色地带着弟子们退了下去,秦流走到时竟遥身旁,叉腰站着,右手搭在腰间悬挂的剑上。
四个妖族站在下首,狼婉满脸懊恼;蛇妖站在她后面一步,有点好奇地看着殿里的装饰;另外两个狐妖则落在最后,用探究的眼神隐晦地打量他们。
不等他们发问,时竟遥先开口说:“如果我没有记错,大典是在三天后,这些天来到天玄宗的宾客们都在客房歇息,几位特意寻来天玄殿,是有什么事?”
两个狐妖交换了个眼神,既然时竟遥不提唐棠之事,他们自然也没有那个脸开口问。其中一人迈步向前,做礼道:“多年来人妖两族井水不犯河水,这还是头一次有修真界的门派掌门邀请妖族,我们便提前来拜见时掌门。”
其实他们本还想打探一下为什么时竟遥要邀请他们,但现在看来……已经不用问了,答案已经很清楚了。
狼婉还心有不甘,她想说什么,却忌惮时竟遥在场,便只能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时竟遥怀里的猫妖。猫妖也感受到了她的视线,偏过头看了她一眼。
狼婉对她招了招手,道:“棠棠,过来,到婉姐这里来。”
猫妖恍惚一瞬:“我……”
时竟遥表面不动声色,手却抓紧了她。
猫妖好似感受不到他的力道,缓缓道:“婉姐,好多年前,你也对我说过这句话。”
“……你还记得?那真是太多年前的事情了。”狼婉无奈地笑了一下,“我记得,就是那件事,才让我们熟悉起来的。”
似乎是因为说起旧事,猫妖也笑了一下,一闪即逝的笑容中带着令时竟遥不安的熟稔和怀念。他低声问:“因为哪件事?”
猫妖慢吞吞地回想起那段往事:“那是好多年前,我还住在狐族宅邸的时候……”
一段蒙尘的旧事随着她的叙述逐渐展现于人前。
许多年前,猫妖刚出生的时候,因着样貌,被认定是王女转世。猫妖一族不愿意留着这个烫手山芋,从幼时开始,猫妖便辗转于狼、狐和蛇三族,由他们共同抚养。
一年之中,有两天对于她来说是不一样的,每到这两天,狐和蛇族的妖,会压着她,让她在城门外妖王的雕像处跪着。很久之后她才知道,那两天,一天是妖王的忌日,一天是王女的忌日。
他们做这事的时候总是避着狼族,猫妖又年幼,根本不明白为什么,因为从有记忆始,年年如此,她还以为这本就是正常的。
直到某一天,这件事恰好被外出游历赶回家参加妖王祭典的狼婉发现了。
猫妖现在还记得那时狼婉怒不可遏的模样。她抓起看守猫妖的人,大声质问他们怎么敢这样对待王女的转世,在那只狐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的时候,她把他拖到石像面前,抓住他的头发,用他的头狠狠撞向石像的脚。
“嘭——”“彭——”两声,闷闷的,落在猫妖的耳朵里,却如同贯雷一般,震耳欲聋。
那只狐妖满头是血的软倒下去,猫妖呆呆地站在原地。狼婉蹲下身,对她招了招手,说:“棠棠,过来,到婉姐这里来。”
猫妖呆呆地走到她身前,被她一把抱进怀里。
那天狼婉本是回家参加妖王的祭典的。但她误了时辰,赶不及回家为妖王祝一杯酒,又遇上这事,干脆抱起猫妖,跟她一起坐在城外妖王大人石像下。
狼婉对她说:“如果以后他们还这样对你,你就说你是妖王大人的遗孀,他们就不敢了!”
猫妖伏在她怀里,小声地问:“遗孀是什么?”她还太小,很多事情并不明白。
“就是逝去的人留下的爱人。虽然他已经逝去,但爱长存,会保护他留下的爱人。”
猫妖便抬起头。
那是她第一次有闲心去看看妖王的雕像,那么高大、雄伟,好似高耸入云,叫人看不清楚他面容,猫妖低下头,看见石像的靴子上,溅着血迹。
“石像并不保护我,爱也不。保护我的人是你,姐姐。”她说。
“胡说什么。”狼婉说,她给她指石像,说,“就是因为他,所以我才保护你,你知道吗?”
猫妖便明白了。原来狼婉救的不是她,而是妖王的遗孀这个身份。
可是,她始终想不明白的是,如果她是妖王的遗孀,为什么要跪妖王?如果她不是妖王的遗孀,又为什么要跪妖王?
她把这问题问了狼婉,狼婉难得踌躇了一下,说:“这件事很复杂的。唐棠,等你长大了,我就告诉你。”
但狼婉没有等到猫妖长大,她就被丢弃在了天玄宗。
叙述到此,回忆便也到此,仓促结束。
狼婉又对她说:“棠棠,你过来,到婉姐这里来,你不是想知道答案吗?现在婉姐可以告诉你答案了。”
猫妖瞥了她一眼。出乎狼婉意料的,她没有走向狼婉,而是将脑袋埋在时竟遥的怀里,闷声说:“我不想知道答案,也不必知道答案了。”
她不必囿于妖王遗孀的身份,而可以在天玄宗,做一个独一无二的猫妖遥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