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流云提着剑,毫无征兆的杀上主峰,几乎把内门弟子屠戮殆尽,却没有任何人站出来阻挡——像秦流和她父亲这样的是看傻了眼,其他主峰弟子,则是早就得了时竟遥的消息,站在时竟遥这边。
主殿里弟子们的血流过精致地毯上的花纹,只是片刻,便凝成粘粘的一滩,好像一双手抓住了秦流的鞋子,让她只能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一步也迈不开。
秦流很早就听过沈流云的名头,空蝉派横空出世的剑修天才嘛,谁没听过?只是她没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沈流云,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
黑衣的男人面若寒霜,脸上却沾着鲜红的血,如同地狱爬出来的煞神修罗,秦流甚至不敢直视他死灰般的眼睛,她别开眼,只看见鲜血飞溅中,那黑色的衣襟处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黑色与血色之中的一点雪白是那么格格不入。
他杀了那些内门弟子,然后将剑指向了掌门——他的剑挑开了他的脊背,用长剑硬生生地把他的脊骨剃了出来,那动作就像是在杀鸡一般,掌门的惨叫叶如同杀鸡一般。最后沈流云用长剑穿过他的眼睛,把他死死钉在大殿的柱子上,单手撑着剑,喘着粗气。
半晌,他痴痴地低声笑起来,继而是大笑。
就在那大笑中,他转头,与时竟遥对上了视线。
时竟遥对他微微颔首示意。他站得近,脸颊也溅上一条长长的血迹,映衬着他的微笑,如玉面修罗一般。
两个男人一人身穿破烂黑衣,浑身是血、披头散发、状若疯狂;而另一人身着白衣,玉冠高束、风度翩翩,分明是两个极端,可莫名的,秦流觉得他们俩有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相似。
时竟遥挥手吩咐弟子们收拾现场,而沈流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破烂的黑衣卷起一股风,刮过秦流的身边。
沈流云走后,弟子们颤颤巍巍地走进殿里,想要拔下他的剑,把掌门的尸体放下来,却如何也做不到,最后还是四五个人一起,拔河一般,才把那剑□□。
可以想见,当时的沈流云用了多大力,又有多么的恨。
现在天玄宗上下都传疯了,不只是天玄宗,时竟遥并没有命令封口禁言,所以现在,连修真界的其他世家门派都知道了这件事,几乎所有人都在猜测沈流云为什么要这样做,时竟遥和沈流云又有什么关系,整个修真界如同炸了锅。
而这一切……作为时竟遥的枕边人,她一无所知。
秦流不由得看向了猫妖。她正在摆弄机关,把两个秦流看不懂的木块拼在一起,然后插/进一旁站立的木偶里,用力地敲了敲它。
不一会儿,木偶便咔咔两声,动了起来。
“好了。”猫妖目露欣喜,拍了拍手站起来,绕着木偶转了两圈,说,“秦流,你看!”
这木偶大约一人高,如果不看露出的木纹面,简直如同真人一样栩栩如生,它能做任何事,大到做饭和搬东西,小到给猫妖梳发和整理衣服,比随从好用多了。秦流也曾经很想要一只,但千机阁对于这东西的售价高得吓人,还特别稀少,也就时竟遥能给弄来这么多——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因为猫妖怕人,时竟遥也没必要买这么多。
秦流眼睛一转,刚好瞥见猫妖放在桌子一个黑色的用来装机关零件的布袋,她一把抄起那布袋,把里面的东西倒在桌子,转身就要走:“遥遥,借你袋子一用!”
“……你去干什么?”
“去把那群狐狸妖套麻袋揍一顿!”
第111章 🔒昼短四十一
秦流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唐棠站在门前目送着她雄赳赳气昂昂的背影远去,惊了:【她真去?】
伶检测了一下她的路线:【这个方向……那群妖族就住在天玄宗山腰的客房处吧?她还真去。】
【……】唐棠喃喃,【秦流真的是个好人啊。】话音未落, 想起什么, 【但不要真的出事啊!那群妖族要是出什么意外, 我这辈子是不要想完成任务了!】
是的, 这就是唐棠最新的计划——在跟时竟遥进行了长达十年的斗智斗勇之后,她终于绝望了,看清了一件事:留在天玄宗和时竟遥的身边,想死是不可能的。
时竟遥防人得滴水不漏,上防天玄宗掌门下防扫洒小童,外防天玄宗弟子内防唐棠自己作死, 十年了, 一直到现在,全天玄宗知道猫妖存在的人只有两个,秦流和时竟遥他自己。
所有有意无意发现猫妖存在的人都离开了天玄宗,要么被派往别处,要么死了,这件事甚至在天玄宗被传成了一件怪谈, 还传得有模有样, 说什么天玄宗山脚下的小树林住着一只化形的精怪,白发金眼, 精怪性格奇怪,她时常在弟子们面前露面, 却又不喜欢有人看到她的脸, 所以所有见过她的人失踪的失踪, 死的死, 下场异常凄惨。
秦流听过一次之后跑来唐棠面前,把这当做笑话讲给她听,唐棠傻眼:……
之后唐棠就再也不敢瞎折腾了。
她明白了自己想要死遁,只能指望外边的人。
这次时竟遥的掌门继任大典,就是个好机会。
只是,唐棠对妖族实在所知甚少。她和秦流查了十年,却什么都没查到,前几天前掌门陨落,秦流也偷偷进去查了他的遗物,但时竟遥比前掌门敏锐多了,她差点被时竟遥发现也没找到什么,两人又是无功而返。
唐棠倚着门说:【这几天秦流怪怪的……出什么事了?这回时竟遥又干掉了谁?】
秦流虽然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眼神做不了假,这些天她总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唐棠,这么多年来,每次时竟遥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她就用那种表情看自己,是外边发生了什么事吗?
秦流的演技显然不够高明,但奈何猫妖也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不可能看得出来,唐棠也只得装作不知。
伶道:【不知道。问问时竟遥?】
唐棠撇了撇嘴:【他才不会跟我说实话。】
大约是真的不能背后说人,两人正悄悄说着,门忽然被人从外边推开,时竟遥迈着步子走进来,吓了唐棠一跳:“这想什么,这么出神?”
猫妖一下跳起来,扑到他怀里:“时竟遥,你回来了!我刚刚在修木偶人呢。”
时竟遥稳稳当当地接住了她,把她的双手捧起来,仔细看过手上没有伤也没有污渍之类,才含笑说:“喜欢这个木偶人?”
说起来,虽然时竟遥是个很有控制欲的男人,但他向来纵着猫妖。知道她喜欢摆弄这些,也不说什么木偶坏了叫人来修就行之类的套话。
猫妖给他指木偶脸上的一处裂纹:“它有这个,跟其他木偶不一样,很特别。”就是喜欢的意思了。
时竟遥买回来的木偶多,但木偶们看起来没什么区别,都是木头做的身子木头做的脸,好看倒是好看,只是千篇一律,再好看都会看腻。
唯独这一只,侧脸上有一道木纹裂缝,跟其他的不一样。按说这种残次品应当退回千机阁,但猫妖就喜欢这个,便留了下来。
时竟遥便抓住她的手,抚在自己的脸颊上,那处木偶裂缝的位置,含笑看着她。
猫妖抿起唇,说:“那又不一样……你和它,不一样。”
时竟遥还是含笑不语。
猫妖为难地看了看他,时竟遥不为所动,她脸颊上飞起一片红云,好半晌,踮起脚,轻轻地亲了一下那个位置:“……这样,好了吧。”
时竟遥没让她说完,便一手握住她的腰,俯身亲了下去。唇齿相接,他的吻来得凶猛而激烈,不由分说地分开她的贝齿,猫妖退了几步,一下撞上身后的木偶人,再退不得半分。
她睁着眼,这么多次了还像初时那般无措,只晓得睁着眼,眼里含着一汪水雾,活像是受了欺负般,惹得时竟遥不得不腾出一只手遮住她的眼睛,在亲吻的缝隙中还含糊着哄她闭眼。
待到时竟遥退开来,猫妖淡色的唇已经如同涂了口脂般艳丽,他犹嫌不够,还要轻轻地咬一下她的下唇。
猫妖瞪他,时竟遥却抚着她的唇,低声说:“想出去转转吗?”
“去哪儿?”
“可以去主殿看看。”他答得很快,显然是一早便想好了,“过几日便是大典了,弟子们正在装饰主殿,你去转一转也好,若有喜欢或者不喜欢的,也可以叫他们换。”
说起这个话题,猫妖显得有些纠结:“时竟遥,那个大典,我也要去吗?”
时竟遥抚着她的脸:“遥遥不想去吗?”
“也……也不是。”猫妖也是知道好歹的。这大典算是时竟遥人生中的大事吧?但是,大典上的人会很多,而且都是各门各派的修士,她一只猫妖去大典,“让我去会不会不太好?我是妖,你是人修。如果让其他人知道你的道侣是一只妖,他们会不会……”
“这次大典,我也请了妖族来。”时竟遥说,“无论你是妖还是人,都是我的道侣,无人会多嘴一句。”
猫妖还在犹豫。
“与其在这里胡思乱想,不如现在亲自去看看?”时竟遥哄她,“要是现在去了觉得不舒服,就不去大典了。”
猫妖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有道理,点头答应了。
时竟遥没让木偶动手,亲自给她裹上白色斗篷,牵着她出了门。
两人一路到了主殿,路上遇见的弟子们皆是脚步匆匆,猫妖将自己藏在斗篷里,紧紧地跟着时竟遥的后脚跟,像只龟缩在壳里的猫,终于探出了脚步。
主殿离住的地方不远,已经被弟子们用绸缎之类的东西装饰得焕然一新,猫妖刚刚好奇地从兜帽里探出头想看一看,就被热情打招呼的弟子给吓得缩了回去。
她缩在雪白的斗篷里,整个人像是雪捏的,时竟遥没有遮掩的意思,于是两只毛茸茸的耳朵被压塌下去,让兜帽鼓起两个小包,斗篷下面,一条细长的尾巴摇来摇去,一眼就能让人认出她是只猫妖。
两人走进大殿,掌事眼尖地迎上来:“掌门大人!”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来,张嘴就欲说什么,但看到时竟遥身边的猫妖,愣了一下:“这位是……”
时竟遥说:“我夫人。”
他说得轻巧,浑然不知自己轻描淡写间抛下了多令人惊讶的事情,掌事张了张嘴,干巴巴地挤出一个“啊”字,又问:“原来是夫人,失敬失敬,只是从前怎么……”
看他表情,大约是想问怎么从前不知道时竟遥竟然有一位夫人,但在时竟遥看似温和的表情下哑了声,又挤出一句:“……夫人好。”
猫妖躲了躲,没受这一礼,时竟遥将她揽在身前,简单解释道:“她有些内向,勿见怪。方才过来是有什么问题么?”
掌事连连说不敢,支吾了一会儿,才说:“掌门,清屏真人她、她方才在主殿闹,说想见您。”
清屏真人,时竟遥的继母,在前任掌门还在时,还会被尊称一声掌门夫人。但前任掌门去了,她便用回了先前的名字。这女人前些年没少仗着辈分打压时竟遥,只是随着时竟遥展露锋芒,她也偃旗息鼓了。
时竟遥没太在意,说:“随她闹。”
掌事擦了擦额上的汗,道:“我原也是这样想的,但是掌门,方才跟着清屏真人来闹的,还有西边的几峰峰主……”
时竟遥挑了挑眉。他思忖一瞬,勾起唇角温和地笑道:“我知道了。晚些我亲自去拜访清屏真人。”
看他这模样,一直缩在斗篷底下的唐棠在脑海中对着系统感叹一声:【哇,看时竟遥这样子……】
伶说:【什么?】
【没听明白吗?天玄宗内部本就四分五裂,掌门与峰主互相肘制,看来其他峰主不太乐意看时竟遥坐这掌门位置啊。】
伶说:【这恐怕由不得他们。】
【何止。】唐棠说,【看时竟遥这样子……他又要动手了。】
唐棠毕竟跟时竟遥相处了十年,对于枕边人,她还是有些了解的。这个男人有绝对的掌控欲,独/断/专/制,天玄宗内部几股势力乱成一团乱麻,这绝对是时竟遥,也是任何一个想要做实事的掌权人无法忍受的。
或许,他如此潦草地接任掌门之位,就是为了给其他峰主一个动手的借口——也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动手的机会。
唐棠喃喃道:【我也不知道他会怎么解决他们,但……他动手那场面一定不会很好看。】
唐棠深知时竟遥的手段并不像他的外表那样温和。
或许放在寻常时候,时竟遥会有耐心慢慢陪他们玩阴谋阳谋,但今时不同往日。妖族在外虎视眈眈,如同一把悬在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刀,时竟遥想要做什么,必须要快刀斩乱麻,将天玄宗上下拧成一股绳,一致对外,而不是放任天玄宗内部毫无意义的自耗。
伶评价道:【时竟遥有分寸的。他的确是做大事的人。】
唐棠感慨:【哎,要不怎么是时竟遥当男主呢。看看这格局,果然我只适合当女配。】
那一头,时竟遥又和掌事聊了几句,说起大典上的事情,见猫妖在原地呆立,便问:“遥遥?”
猫妖立刻回神:“怎么了?”
“是觉得无聊了吗?”时竟遥俯下身,给她理了理衣领,“在这里还怕人吗?”
猫妖摇了摇头。
时竟遥便笑起来:“自己在大殿里转转?我有些事跟掌事说。”
猫妖便知道,这又是不能与自己说的事情了,她乖巧地应好,转过头去,恰好看见秦流也走进殿中,便朝她挥手:“秦流!”
秦流又惊又喜:“遥遥?你怎么在这里?”
“我过来看看。”她回过头,见时竟遥对她点头,便迈开步子跑向秦流,“你刚刚不是说要……怎么来这里了?”
她没有说完,是觉得这件事好似不太适合放在明面上说,但秦流很随便地借口道:“说要去套麻袋揍一顿妖族嘛,我刚刚去了他们住的地方,根本找不见人!听弟子说他们来主殿拜见掌门大人,便寻来了——只是他们根本不在主殿,难道是我跑得太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