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是他?难道他是和流光仙尊一起来的……
还没等他想清楚,屋外的人便推门而入。
昏黄的烛光跳跃着,照亮了这一间小小的屋子。人群鱼贯而入,大约七八个穿药童袍子的弟子也跟着百鬼仙尊挤进来,把本就不大的屋子挤得狭窄了许多。
云中任抬起眼,入目都是黑袍。
他的心沉了下去——黑袍。在药王谷里,为了区分四大长老与谷主门下的药童和医修,不同门系的弟子们会穿不同色系的袍子,流光仙尊门下弟子应当是青色袍,只有百鬼仙尊门下弟子才着黑袍。
流光仙尊……没有来吗?
是不知道……还是不想管?
“在看什么?”百鬼仙尊在他身前站定,冷冷地,阴阳怪气地问。
云中任还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多说多错,他垂下眼,不接话。
反正他现在是他们养蛊的器皿,百鬼仙尊最多再抽他一顿,不可能真的让他死。
“你是在找这个人?”
云中任的心猛地一跳。
人群之后,一个穿青衣药童袍的女孩被抓了出来,有人从身后猛地推了一下她,她踉跄几步,脚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云中任面前。
“……她是谁?”云中任问。
百鬼仙尊冷笑,一双眼死死地盯着云中任的表情,想从中抓出什么蛛丝马迹:“流光仙尊的人。怎么,你不认识?”
云中任也冷笑,反唇相讥:“流光仙尊的人,我怎么会认识?”
百鬼仙尊在盯着他。云中任感受得到。那一道炽热的视线,像是下水道里的蛇一样阴冷,又像是某种盯着猎物不眨眼的鹰。
云中任死死地撑住了,挂着冷笑的脸上有着恰到好处的茫然和疑惑。
如果是其他人,他都不确定百鬼仙尊会相信自己的话,但就是那么恰巧,这个药童是流光仙尊的人。
因着集会上流光仙尊放话说不许他踏进流光塔周围半步,他自从来药王谷之后,是从没有与流光仙尊名下的人有过接触的。
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认识她。
云中任垂下眼,看着跪在地上的药童。
百鬼仙尊带来的弟子提着灯笼,借着那昏黄的烛火,云中任看清楚她的脚下沾着湿润的黄泥,那是来自药王谷外的某条河流——她已经出谷了。为什么会被发现?
她穿着一身青色的袍子,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肩膀紧紧缩着,头埋得很低,大概是太紧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一个胆小却善良的小药童。云中任想。
“我不认识她。没见过。”云中任说。
“问你。”百鬼仙尊拉起跪在地上的药童,他扯着她的领子把她拽到身前,阴恻恻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你认不认识他?”
“我、我不……我不认识……”她吓得快哭了,发着抖,整个人几乎被拎着领子提起来了。
只要这个药童也不承认,百鬼仙尊能拿她有什么办法?
她是流光仙尊的人,即使百鬼仙尊再怀疑,也得卖流光仙尊一个面子,不可能就这么轻易——
云中任的心还没彻底放下,下一瞬,只见百鬼仙尊抓起药童的头发,把她的脑袋狠狠往墙上一掼!
“啊!!!”
“你不认识他,怎么会去谷外河道,大夏军队驻扎之地?”百鬼仙尊道,他松开手,药童满脸是血地往下倒。
“你……”云中任瞪大了眼,却见百鬼仙尊冷冷地看过来,本该到嘴边的话也消了声。
他看向药童,她一身青衣上满是鲜血,长发散落下来遮住了脸,让人看不清楚她到底怎么样了。可是她就那样软软地倒在地上,倒在血泊里,好像是失去了意识,又好像是……
不。不会的。云中任立刻否认了自己的猜测,他想她是修真者——修真者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
然而无可否认,即使他再怎么安慰自己,颤抖的声音也做不得假。
“她是流光仙尊的药童,你怎么敢……”
“我怎么不敢?”百鬼仙尊一声冷笑,“那个蠢女人,我收拾不了她还收拾不了她的药童?去——”他指使百鬼阁的药童把地上的女孩带走,“带去门前阁楼里,先给她喂哑药,免得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黑衣的药童应了声,一群人便走到女孩面前,夹起她的肩膀将她往外拖,走时经过云中任的面前,有人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云中任也与那人对上了视线——熟悉的脸,是……小六。
刹那间云中任想到了什么——百鬼仙尊早就与流光仙尊不对付,如果是其他人的药童,他还可能卖对方一个面子,但是她是流光仙尊的药童……
“她来时曾敲错过门。”云中任尽量平静地说,“当时她说,是流光仙尊让她来找你拿一个病人的记录……你这样扣下她,就不怕流光仙尊怀疑你?”
百鬼仙尊瞥过来一眼,嘲弄道:“我有什么好怕的?”
在百鬼阁里,还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更何况,还有药王谷谷主给他做倚仗,流光仙尊再大,能大得过谷主去?
“如果我是你……就该乖乖呆在这里,逃跑?”百鬼仙尊嗤笑,“你还没死了这条心?我劝你还是乖一点,到时候我能给你一个痛快,何必呢?你看看这些人……”
——“砰、砰、砰。”
忽然有人在敲门。
“谁?”百鬼仙尊对药童道,“去看看。”
药童应声去开门,只将门推开一条缝:“谁啊?”
“砰!”
门外的人一下用力,将门狠狠砸向里,木门大敞着,里外都一览无余。
身着青衣的高大女子从外面缓缓走进来,她摘下幂蓠,一头雪白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散而下,昏黄的烛光落在她的眼睫上,又为她的侧脸蒙上一层阴影。
藤蔓从她身侧拔地而起,环绕着她,在空中挥舞着自己的枝条,其中有一只抵着门,方才正是它猛地推开了门,让屋里的一切都猝不及防地暴露在她面前。
她看向屋内,淡声道:“打扰,我来找我的药童。”
第59章 🔒远客二十
百鬼仙尊往前踏出一步, 遮住了身后的云中任,他道:“流光,你来这里做什么?”
流光仙尊淡声道:“方才不是说过了?我来找我的药童。顺便, 来拿一份病人的记录。”
百鬼仙尊面不改色地道:“什么药童?我没见过。”
“……唔!——我!……我知道!”云中任拼命挣脱开几个捂住自己嘴的人, 大声地道, “我见过她!”
“……噢?你知道她在哪里?”流光仙尊往前走了一步, 屋内的一切都暴露在她的眼里,她看向云中任,这才发现对方居然被铁链子吊在屋里,浑身上下都是血和伤痕,琵琶骨上穿着铁链,上衣破破烂烂和着血与灰尘, 脸上几道抽打的印子尤其明显。
“你……”她一愣。继而皱起眉, 转向百鬼仙尊,问:“这是什么意思?把病人吊在这里做什么?”
百鬼仙尊避而不谈,只道:“他是大夏皇族的太子,云中任。你也见过的。”
流光仙尊看了看云中任,眉头皱得更紧道:“嗯,我知道。所以他是大夏皇族的太子和他被吊在这里有什么关系?”
百鬼仙尊说:“三月初三的集会上, 你不是还叫他滚么?”
“我那是在……等等。”
她往前踏出一步, 随后身侧的藤蔓破空而去,直径触上云中任腰腹的伤口。
“这是……”
“是蛊虫。”云中任接口道, 他盯着流光仙尊和她身侧的藤蔓,心是悬着的, 他不知道对方会怎么做。
“不可能。”流光仙尊冷冷地说, “药王谷早就不允许医修们培育蛊虫了。”
“是不是, 您自己来看就知道了。”云中任说, “您大可以撕开我的伤口……自己来看。”
随即云中任感觉到那藤蔓抚过他的伤口,是湿漉漉的,又带着凉意,一股清新的草木气息压下了屋里的苦药和尘土味,不由分说地钻进他的鼻子里。
有几根藤蔓撕开绷带,急切地想往伤口里钻,云中任闭上眼,可预想中的剧痛没有到来。
藤蔓贴着他的腰打转,环住他的腰,又牢牢地裹住伤口,像是一块诡异的绷带。
“……我明白了。你,跟我走。”流光仙尊突然说。
“什么?”
她不答,身侧藤蔓瞬间在空中飞舞起来,只听“咔”一声,锁住云中任的铁链被藤蔓斩断了,有两个藤蔓裹住他,带着他往外走。
“流光!”百鬼仙尊又惊又怒,“你要做什么?!”
流光仙尊踏出一步,云中任被藤蔓捆着跟在它身后,他头朝下脚朝上,在天旋地转中看见流光仙尊的白发在披散身后摇摇晃晃。
“带他走。”流光仙尊简略地说。
一时在场众人都愣住了,没人想到她这么简单粗暴就要带人离开。
百鬼仙尊也是一愣,怒道:“这里是百鬼阁,不是你的流光塔!这是我的病人,你说带走就带走?!”
“是你的病人,还是你的养蛊材料?”流光仙尊双臂抱胸,冷冷的反问。
“他一句话你就信?!”
“大长老,百鬼仙尊。你可能要我提醒你一下。”流光仙尊停住脚步,她站在百鬼仙尊的面前,足足比对方高出半个头,居高临下地瞥着他,“三月初三,作为云中任留在药王谷的交换,谷主手下的一个病人转给了我。”
“我查过记录了。那个病人的身份是凡人城池某个世家的孩子,也就是说,他是凡人。他进入药王谷时记录在册的病因是先天不足导致的体虚体弱,只需要细细调理身体即可,这不难。然而他曾经在你的百鬼阁呆过一段时间,而后被转给谷主,足足半年。在这半年里,有关他病情的记录,每一天都是一模一样的。”
“到底是什么体虚之症,在药王谷大长老和谷主门下调养了半年都没有痊愈?”
百鬼仙尊面色一变:“从一个月前你就不断提及想要把他转去流光塔,就是因为这个?”
流光仙尊环着胸,没有回答。她接着道:“每一年的病人记录都要收集成册交与流光塔存档。集成册记载,去年十二月底,病人误食毒草,导致声带受损,再不能发声。”
“我接手他之后,发现他的腰腹有一线缝合伤,体内有一道通路,内腑受损,脏器上有啃食痕迹……大长老,百鬼仙尊。他自从来了药王谷,只在你和谷主手下呆过。你觉得是谁在用他养蛊?”
……太直白了。
就差没戳着百鬼仙尊的脊梁骨说话了。
她只是平静地,一股脑地把自己知道的事情摆在众人面前,就立刻戳破了他们不堪的遮羞面具。
那一瞬间就连云中任也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看向流光仙尊,青衣白发的女人平静地立在那里,云中任忽然想起三月初三的集会上,她也是那么直白,劈头盖脸地让他滚。
百鬼仙尊更是浑身发抖:“血口喷人!你无凭无据,凭什么这么说?!谷主还没到,若你有什么质疑,大可去问谷主!”
“……呵。”她没有再回话,但所有人都听到了她那一声轻轻的嗤笑。
云中任被吊在她身后,他努力抬起头,想要看清楚她现在是什么表情,但那是徒劳的,他只能看到女人立在他面前,跟百鬼仙尊和一众药童对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