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小六?!”云中任又惊又喜。
小六是百鬼阁的药童,平常负责给云中任送药,也照顾他的起居,云中任跟他最熟悉,两人关系也很好。
“小六,你来的正好,你能不能帮我向药王谷外的驿站传信?不用很麻烦,只要口头上说一声……”
谁知,他话还没说完,小六便打断他,道:“云大哥,您饶了我吧!我、我怎么敢……”
云中任一怔。他有料到他这般反应,药王谷被谷主一手把控,如果可以其实他也不愿意将无辜之人牵扯进来,可难道他要在这里等死吗?无论如何,要为自己争一线生机。
云中任尽力劝说道:“你担心百鬼仙尊会发现?不会的,你不用带什么证据,只要去说一声,如果担心你可以一直呆在驿站,大夏的人会保护你,你不用……小六?”
尚且还年幼的小药童端起药碗,看了云中任一眼。
“……小六,你要做什么?”
没有回答。但立刻就有了答案。
小六将药碗一下砸在地上,瓷器发出清脆又响亮的“哗啦”声。随即他跑向门外,一把推开了厚重的木门,扯着嗓子道:
“来人啊——他要跑了!!!”
云中任怔在原地,几乎无法思考。他想过自己可能会被拒绝,但没有想过,只是这么两句话的功夫……
小六的动静太大,门外的人立刻就被惊动了。一群人冲了进来,云中任知道他们都是百鬼仙尊派来守着他的人,一群人虎视眈眈地将他围了起来。
随即是急促的脚步声。
一身黑袍的百鬼仙尊推开门,大步走了进来。他怒目圆瞪,身后跟着小药童小六。
两人在屋中站定,小六便怯生生地伸手一指百鬼仙尊:“师父,就是他!他想逃跑,还想让我帮他……”
云中任冷冷地看着他们。
他的视线落在百鬼仙尊脸上,然后下移,看着小六。这孩子虽然看起来年幼,也也不是不懂事的年纪了,若放在人间,这个年纪也足够成家立业了。
他是故意告发他的。
百鬼仙尊闻言,果然一阵暴怒,他随手抽出腰间的衣带,狠狠抽中云中任的脸上!
——“还想跑?啊?!!”
啪!啪!皮鞭飞扬的声音。
“我让你跑!让你跑!进了我药王谷,还想出去不成?!”
啪!啪!血肉被抽打的声音。
“我告诉你,想从我这屋出去,只有一种可能!——躺着被人抬出去!”
最后一鞭,狠狠落在云中任的左眼上。
薄薄的眼皮如何能抵住皮鞭?云中任左眼剧痛,血几乎是立刻就下来了,糊住了他的眼睛,将他眼前的一切都染成诡异的血色。
在那血色中,百鬼仙尊面目扭曲,小六怯生生地站在一旁,其他人沉默着,不敢看他。
云中任也只是沉默。
他甚至感觉自己可能有点麻木了——如果不麻木,为什么不愤怒,为什么不质问小六?为什么只是在这里看着他们,而不挣扎?
云中任敢这么向小六求救,自然是有原因的。在这药王谷,他跟小六关系最好。其他人都唤他做“云太子”、“云中任”,只有这孩子与他兄弟相称,往日里云中任无聊,也是小六陪着。
他们兄弟相称,自然免不了谈及身世。小六自小长在药王谷,在百鬼仙尊门下,从没有出过谷,两人经常谈及外面的世界,就像所有世俗话本里那样,云中任答应带小六去外面的世界见见世面,小六也说药王谷一定会治好他。
他自认跟小六关系最好……但在对方看来,似乎并不是如此。
哪怕他拒绝他呢?云中任想,哪怕他拒绝他,他也不会有怨怼,害怕是人之常理。但他竟然就这样——就这样告发,甚至可以说是诬陷他!
“啪!”又是一鞭。
漆黑的鞭影急速飞来,云中任闭上了眼。
……
风吹影动,烛火摇曳。
时至深夜,看守云中任的人已经换过了两班。
经历过白天那样的事情之后,百鬼仙尊显然谨慎了许多。这些被派来看守他的人都是生面孔,而且三人一组,互相监督。哪怕云中任想跟他们说什么,其他人也会立刻知晓出去给百鬼仙尊报信。
没人敢说话,屋里一片寂静,唯有时不时落下的血滴,砸在地上,发出噼啪的声响。
云中任半闭着眼,只是一天,他的手腕和腋下都被吊着的铁链磨出了血痕,但那一些刺痛比起左眼来说不值一提——百鬼仙尊那一鞭,最开始是剧痛,后来便是突突地钝痛了,云中任睁不开左眼,干脆也不去看什么,浑身上下散架似的疼痛已经让他无心去关注其他。
半梦半醒,他的身体受不了连日来的折磨,自动让他陷入了不甚清醒的状态,云中任分不清楚自己是在闭眼休息,还是陷入了半昏迷之中。
只是,似乎老天都存了心折磨他,不愿意让他安稳休息。
“……噔噔噔。”
云中任听到了敲门声,很迟疑的敲门声。
“是谁?”那些守卫问门外人。
“抱歉,是流光仙尊让我来寻百鬼仙尊要一份病人的存档记录——请问百鬼仙尊是在这里吗?”
第56章 🔒远客十七
流光仙尊。
这个词好像触动了云中任的什么神经, 叫他一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那个高高立于廊下叫他滚出药王谷的白发仙人在他的记忆中模糊掉了,分明只在月前,分明他不久前还念着, 却仿佛已经是很久远之前的人和事了。
只需要一夜, 很多事情就可以天翻地覆。
云中任想着, 心里竟然漫出一点无奈:流光仙尊叫他滚出药王谷, 现在他倒是想滚,只可惜没可能了。
屋里的侍卫扬声道:“仙尊不在屋里!”
“啊?”门外传来小小的疑惑的吸气声,随即是脚步,那人往外走了两步,大约在抬起头打量这栋屋子,片刻后复又说, “可是百鬼阁外的药童与我说, 百鬼仙尊在这里……”
“说了不在!”
“那你能告诉我仙尊在哪里么?流光仙尊有要紧事,之前谷主转给仙尊的病人曾经在百鬼仙尊这里治病,流光仙尊想要一份病例记录……”
那个病人。云中任想到,就是集会上,药王谷谷主与流光仙尊做交换,换他留在药王谷的病人。
现在那个药童就在外面。听百鬼仙尊和药王谷谷主的话, 流光仙尊还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 也不知道自己被关在这里。
……那他该求救吗?流光仙尊会救他吗?
如果流光仙尊不会救他,也不过在再挨一顿打, 云中任不在乎这个。即使另一只眼睛也瞎了,只要能逃出这里, 都没有关系。
但他担心的是, 他这样求救, 百鬼仙尊会更谨慎。这次向小六求救不成, 百鬼仙尊已经警惕了许多,派了许多人来看守他。如果再不成,如果以后要逃,就难了。
他该为一个基本没有可能的可能性,去赌未来吗?
与他有过交情的小六尚且不愿意,那与他有血海深仇的流光仙尊……会愿意吗?
“百鬼仙尊在前殿。”看守他的人回答了那个药童的声音,“你要找仙尊,就去前殿。”
“噢……噢噢。”药童说,“谢谢您,我这就去……”
脚步声。
刹那间云中任来不及想太多,权衡利弊的天平顷刻湮灭,天平两端急速倾倒,分崩离析,在抉择的关头,头脑竟是不清晰的,若云中任理智尚在,他会知道那是致命的。但——
但那一瞬间云中任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场景:
三月初三的集会上,盈盈阳光从窗外落在那个女人的脸上,她银白色的睫毛如蝶翅般翕动着。
“滚出去。”她冷冷地说。
这是云中任对她唯一的印象:她让他滚出去,那眼神是冷冰冰的,痛恨的,厌恶的,仿佛他是什么平白污人眼的垃圾。
但他……但他……
——“救命!!!救……唔!”
云中任拼命求救,尖锐的声音穿透夜空,但立刻被守卫捂住了。
“唔……唔唔!!”
“闭嘴!”守卫小声地怒喝,“闭嘴!”
但云中任听到那个药童转回来了,她又敲了敲门,问:“请问……刚刚那是什么声音?”
“没什么。”守卫冷冰冰地回答,他给另一个守卫使了个眼色,便有人走到门口,推开了一条缝。
那药童迟疑着说:“刚刚好像听到有人喊‘救命’?是我听错了么?”
“不是的。”走出门口的守卫道,“百鬼仙尊收治的一些患者,脑袋有点问题……嗯,你明白的。”
药王谷是治病的地方,自然什么稀奇古怪的病人都有。
药童了然地点点头:“我明白的我明白的。不打扰您了,我先去找仙尊。”
“嗯。”守卫目送着药童远去了。
……
“唔!唔唔唔!!”
“说了闭嘴!”另一个守卫死死地捂住他的嘴,直到药童走远了,才松开手,“你还想逃?今天早上那顿打还没挨够?!”
“好了,你跟他说有什么用?换你,你不想跑?算了。跟他说什么,咱们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云中任终于被松开了嘴,但他的救命稻草走远了,即使现在可以说话,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疲惫地闭上眼,原来方才想那么多,又是权衡利弊又是踌躇犹豫的,其实根本没用。
如今这一根救命稻草算是脱手了,之后,他还能有机会吗?现在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反正都是等,如果运气好可以等来机会,运气不好,就是等死。
“哎,你去跟百鬼仙尊说一声。”
“说什么?”
那群人又开始说话,但云中任只觉得累。他浑身散架一般地酸疼,眼睛好像突突地跳着,也在疼。
“不就是刚刚那事?咱们可是差一点被发现,不跟仙尊说一声怎么行?”
“要去你去。反正也没发现,我可不敢跟仙尊说,万一仙尊罚下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