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再强一点……”唐棠说,又想了想这个“强”到底强到什么程度才算强,却也没个结果——变故太多,又事关男主血脉,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像上一次那样,不得不去。
牧行之也问:“到什么程度才算强?”
唐棠伸出双手比划了一个大圆,只是还没说话自己就先笑起来:“……大概就这么强吧。”
牧行之便也跟着她笑起来,他们都发现了,这个问题有点天真到浪漫了。
修真者哪里有“强”这个字眼可言?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修真一途便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永远不可停歇。
唐棠笑了一会儿,止住笑意,开始倒打一耙:“笑什么?反正你得很强很强才行。”她抓住牧行之那两只毛茸茸的耳朵,牧行之也顺从地弯下腰,两个人一时靠得很近。
她拖长声音说:“变强第一步……”
“拜师大典。”牧行之接话说,“我知道的。”
“知道就好。”唐棠说,“虽然在唐家人心里你已经是大师兄了,但对外也得给你一个名分吧,明天的拜师大典,可不要出什么差错。”
虽然唐棠没有插手这次拜师大典的事项,但也听唐家弟子们说起过明天的拜师大典会有多隆重——这可是唐家大师兄,落了他的面子就是落了唐家的面子,可不得隆重。
为着这次的拜师大典,前几天还在京畿杜家处理事情的唐家主也连夜赶回回来了,只是唐家主只来看了唐棠一次,后来就一直忙于拜师大典的事情,抽不出空,唐棠也很少见他。
现在松云山上除了一些提前到来的宾客,还有在这里暂住了一段时间的云中任和时竟遥,甚至还有一个跟着唐棠回来后一声不吭就在松云山住下的沈流云。
其他人可以让唐云接待处理,只是他们三人却是要唐家主亲自过问的。想必唐家主还有得忙。
其实临近拜师大典,唐家上下都忙,只有唐棠一个闲人。牧行之勉强也可以算半个闲人,毕竟是拜师大典的主角。
“不会出差错的。”牧行之说。
他这样说,唐棠反而有点担忧,时竟遥、云中任和沈流云三个大杀器齐聚松云山,还一直安安静静的——唐棠了解时竟遥,他要是突然没有动静了,多半是想搞个大的。
就像是之前在青山派见了唐棠一面后跟着她来了松云山后,时竟遥就消失了,再见居然都把云中任请来了。
“希望是这样吧。”唐棠说,“药王谷的云谷主那边……”
云中任想让她去药王谷,之前唐家主不在的时候唐云拒绝了,前几天唐家主回来时,唐棠听说云中任又去见了唐家主,再次提了这个要求。
牧行之道:“唐家主拒绝了他,云谷主说,他明日参加完拜师大典就会离开。”
云中任能走就好。唐棠想,云中任走了,时竟遥也没有留下的理由了。
说起云中任,牧行之又问她:“棠棠,真的不去药王谷么?”
这句话这些天来牧行之几乎天天都问,唐棠皱了皱眉,也惯例回答他:“当然不去。”
这是他们之间绕不开的一个结,两人都没法理解对方,因此一人一遍遍问,另一个人又一遍遍拒绝。
只是这次,牧行之好似认真了:“为什么不去?”
唐棠斜眼看他,若有所思地道:“你真想知道为什么?”
牧行之点头。
唐棠说:“那你凑过来些,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牧行之依言凑过去,只见唐棠指了指窗外院子里那一颗海棠树,压低了声音道:“看到了吗?那棵海棠树。”
“那棵树有什么问题?”牧行之日日都在海棠树下练剑,从没有觉得那棵树有哪里不对。
唐棠用一只手做了个掩唇的姿势,十分认真地道:“我就是那棵海棠树化身的精怪,在唐家的映棠阁扎根,当然只能在映棠阁生活。换去了药王谷那边,水土不服,要枯死的。”
她说得煞有介事,牧行之心里一惊,植物化形在修真界并不少见,他猛然回头,想确认唐棠所说的话的真实性,却见唐棠一双暗金色的猫儿眼里闪着嘲弄和笑意。
看清楚她的表情,牧行之半面的惊讶骤然凝固在脸上,最后化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又骗我。”他说。
唐棠笑了笑,“哎”了一声,没个正经,只摆了摆手。
她是真的在逗牧行之,也是真的以为牧行之是真的把这话当玩笑,谁知道两人又说了几句,牧行之离开时,竟犹豫着停了脚步。
他一手搭着挂在腰侧的青鸟,回过头来,问:“棠棠,你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
牧行之抿着唇:“海棠树……”
“……假的。”唐棠说,不忍直视,“骗你的啦!还真信?”
牧行之看起来是真有点信了,猛地闭了闭眼,耳朵全红了,像是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己有那么一瞬间相信了唐棠的胡话。
唐棠噗嗤笑了起来:“……你真有点好骗。”
牧行之回头又看了她一眼,含糊了一句:“那我知道了。”
随即落荒而逃。
窗外的海棠树树枝随风摇曳着,唐棠的笑声追着他的脚步,关芝芝恰好提着茶壶回来,撞见脚步匆匆的他,诧异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牧行之囫囵着点头应了,脚步不停,直径下了山。
这次来参加拜师大典的修者,全都暂住在山腰。
牧行之熟门熟路地拐了两道弯,寻了一处偏僻小院——这是时竟遥的住处。当今天玄宗掌门可算是修真界说一不二的第一人,可让人安排住处却惯来要叮嘱寻一处偏僻清净之处。
牧行之推开门,已经有三人候在屋里里了。
沈流云抱着剑站在窗前,时竟遥和云中任相对而坐,云中任手边还放着那个他从不离身的长纱帷帽。
见他推门进来,时竟遥举起手中茶杯对他示意:“怎样?可决定了?”
牧行之一步站定,深吸了一口气,道:“……决定了。”
明天就是拜师大典了。
第46章 🔒远客七
次日清晨, 唐棠起了个大早。
她换上白鹤金松袍,规规整整地理好腰带,佩上了白鹤金松纹的环佩。很难得的, 她没有让破邪跟在身边, 而是将它收入鞘中, 挂在腰上。
牧行之今日没有早起练剑, 他也换了身崭新的白鹤金松袍,雪白的袍子将身形拉得清瘦而笔挺,如修竹般清贵,清凌凌的立在廊下,青鸟挂在腰间,雪白的剑锋极配他。
唐棠眨了眨眼, 笑说:“好得意呀。”
牧行之今天看起来的确担得上春风得意一词。
早风拂过他额前的发, 屋檐上风铃也被吹得叮当作响,他就顺着唐棠的声音抬起头,专注的眼神落在唐棠身上,好像什么春风得意都是落在眼睫上一吹便散的早风,独独一个她沉入眼里。
“走吧。”唐棠说。
天公作美,今天是个大好的阴天——因为唐棠不能见阳光, 对于整个唐家来说, 好天气都是指阴天。虽然是阴天,但万里无云, 并不阴沉,远处柳絮般的朝云十分美丽。
他们一齐出了门, 映棠阁地势高, 又是唐棠的居所, 即使是唐家弟子和侍童偶尔路过, 都会下意识地放轻脚步,因此映棠阁清净惯了,方才两人在映棠阁时,并不觉得如何。
但两人一齐下了山,便发觉今日的松云山实在是有些热闹——往日里只有白袍人的山路上站满了各大门派的人,不说交谈之声,即使只看那些来来往往、颜色各异的衣袍,都是满目的热闹。
唐家弟子们见他们下来,也纷纷跟他们打招呼行礼:“少家主。”“大师兄。”
往日里他们都是唤“棠棠”、“牧行之”的。只是大家都知道,这些称呼亲昵有余而威严不足,今天是拜师大典,也需得在外面面前给足了他们面子。
而唐棠也习惯在外人面前摆少家主的架子——与其说习惯,不如说那是她掩在病弱和不能修炼之外的、用来保护自己的外壳。
她笑了一下,说:“嗯。”
牧行之跟在她身后半步,看见她微微往上抬起下巴的那个弧度——和他们初见时,唐棠骄傲的样子一模一样。
虽然唐棠没有出过松云山,外面很少有人见过她的样子,但唐家弟子们一路行礼,即使是瞎子都知道她是什么身份。
唐棠无视了那些人或好奇或惊艳的目光,偶尔有人上前搭讪,她也随口敷衍过去,一路脚步不停地下了山。
松云山以山腰处的松云双阁为界限,向上是唐家人起居之所,极少有外人入内;而向下则是客房和各种大殿,拜师大典便在山门处的正殿举办。
正殿紧挨着山门,唐家惯来神秘清高,这正殿上一次开启时还是唐家主继承家主之位时,如今时隔十来年,又焕然一新,被打扮得喜庆极了。
唐棠带着牧行之走入大殿,她不是这次拜师大典的主角,却比身后的主角更令人关注——这大概是唐家少家主第一次在人前露面。
今日天气好,没有太阳,唐棠便没有将自己裹在黑色斗篷里,牧行之清晰地听到周围人低声的议论,关于唐棠那头显眼的白发、那身苍白的颜色、那双暗金色的眼睛,还有她的病,和她不能修炼的凡人身份。
想必唐棠比他听得更清楚,但唐棠泰然自若,大大方方地走上去对坐在主位上的唐家主行礼:“父亲。”
牧行之也行礼:“师父。”
唐家主笑呵呵地让他们入座,牧行之跟着唐棠坐在主位下方。唐家主这一代有三支嫡脉,今日尽数到齐,最高处的座位也被分成三支,最中间的主位是唐家主,唐家主左边是唐家大伯和唐云,右边是唐家二伯还有唐灵唐风两兄弟。
大典还没正式开始,唐棠跟牧行之低声说着话:“……你看到青山派来人了吗?”
她老惦记着这事。但牧行之环视一圈,也没有看到青山派的熟人——想来是知道这次来了松云山也不会得唐家好脸色,所以干脆晚一点,或是不来吧。
“我没看到,可能不来了吧。”牧行之说,又转移话题,给她指下面坐着的那些人,“不过今日来得人很多——那边是凌云派的人,那边是归一楼……还有那边,那是千机四门的人。”
唐棠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往下看去,视线掠过那些门派,精准地捕捉到坐在众人之首,仿佛众星捧月一般的时竟遥。
而后时竟遥也像是发现了她的视线,遥遥冲她微笑,像是在打招呼。
对上他的视线,唐棠也意思意思地冲他笑了笑,又看到他身边的坐着两个人,沈流云一身黑色,在一片喜庆之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抱着剑,只静静地坐着,不说话也不笑,仿佛在思考什么,自成一片天地,周围的嘈杂都没法影响他分毫。
而另一人身着青袍,手边放着长纱幕篱,他大概进了室内才摘下幕篱,露出一张冷若冰霜的脸,正是云中任。只是他分明出席了这次的拜师大典,却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抗拒和厌倦,仿佛极力忍耐着这种社交场合。即使有些人想要向药王谷谷主搭话,也很快败在他的冷脸下。
唐棠一开始还忍不住怀疑这三人坐在一起,是不是要合起伙来搞什么大事,但她对着云中任仿佛被强迫的臭脸看了半晌,心里渐渐放松了警惕——
云中任这张冷冰冰的脸再怎么看,都不像是在和时竟遥合作的样子,反而更像是看在时竟遥的面子上,不得不留下来,心不甘情不愿地参加了这次拜师大典。
身旁的牧行之还在跟她低声介绍着大殿里那些来参加典礼的门派,唐棠想了想,问他:“修真界有四门一派,两族一谷,如今千机四门来了,天玄宗的掌门和药王谷的谷主也在,那杜家来人了吗?”
“四门一派、两族一谷”算是修者私下里的口头称呼,代指的是修真界的五大势力。
四门指的是以千机门为首的千玄门、千探门和千物门,这四门并非寻常意义上的门派,而是四个机构,分别擅长法器打造维修、阵法运营、情报打听和大小拍卖杂物贩售。
一派则是指时竟遥掌管的天玄宗;一谷就是药王谷,两族,指的是修真界两大世家,松云唐家和京畿杜家。
往日里五大势力是从不聚头的——即使不说向来以神秘和清高闻名的唐家,单单只说要请动药王谷的人出谷,已经是难如登天。
而今天,四大势力齐聚,独独少一个京畿杜家。
牧行之与唐棠说:“没有。没看见杜家来人。”
唐棠将视线投向座下众人,看了好一会儿,才说:“前几天,父亲去了趟杜家,去办事。”
松云山的人都知道前几天家主急匆匆地去了趟杜家,说要办什么事。一个拜师大典的主角,在临近拜师大典时出门,还能办什么事情?
说唐家主是去杜家办事,其实这个说法有点委婉了。如果要说得准确一点,大抵是去杜家瓜分的藏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