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菁怒目而视:“你敢!当初你怂恿花妖加入魔族,罪孽深重,怪我心慈手软,留你一命,以至于留下祸根。须知天庭也在四处寻你,信不信你只要动用法力,天庭的影差或天将就会来拿你?”
女子却笑了起来。
“我自是信,不过在那之前,阿菁还是多考虑考虑自己才是。”她将目光盯着阿菁,饶有兴味,“我记得你受天庭责罚之后,只能似别的地仙一般,不得见天日。故而这些年来,你只能在屋子里伺候绮霞,不能见别人。前两日小公子偷溜出去,你也不能出门去追,是也不是?这点本事,你还是好自为之,切莫螳臂当车。”
说罢,她迈步,径直往屋子里走去。
“站住!”阿菁喝道。
可她才开口,就发现自己的声音似被弹回来一般,发着闷。而身前的法障,竟不能抵御女子分毫,随着她步步上前,已经出现了裂痕。
女子殷红的嘴唇微微勾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透着阴森。
突然,一股强大的杀气迎面撞来,女子猝不及防,一脸后退几步。
小院里,依旧宁静。
房门打开,季贤从里面走出来,长衣上,落着一身月光的清辉。
“萼罗。”他看着那女子,淡淡道。
看着季贤,萼罗惊魂未定,少顷,脸上的笑意却更深。
“季贤,”她说,“你终于回来了。”
季贤不理会萼罗抛来的媚眼,对阿菁道:“你且进去替我照料绮霞。”
阿菁应一声,转身入内。
看着她微跛的步伐,萼罗颇是感慨:“想阿菁当年做土地时,何等说一不二的威严。如今,却是有了老态,连个像样的法障也做不出来,当真教人欷歔。”
季贤不接话,道:“你来做甚?”
“自是来给绮罗送药。”萼罗扶了扶发髻,风情绰约,“我与她毕竟当年同门修道,也算姊妹一场,如今她遭了难,岂可袖手旁观。”
说着,她注视着季贤,目光深深。
“若我不曾猜错,季贤为了救她,用了两件神物,对么?”她说,“九转金钟和经纬司南碎块,无论哪件,私藏都是大罪。季贤走到这一步,凶险几何,自不待言……”
话没说完,突然萼罗被一股力量扼住喉咙。
季贤看着她,目光阴沉而冰冷。
“那朽毒,是你下的。”他的声音杀气隐隐,“她不曾亏待你,你竟要害她。”
萼罗无力挣扎,喉咙仍然被扼着,头极不自然地望着天空,却忽而笑了起来。
“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如此意气用事……”她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你知道朽毒除了我无人能解……你杀了我……于事无补,岂非让绮霞白死……你听我一言……我为你指条路……”
那股力量忽而抽走。
萼罗一下软在地上,咳了好几声才终于缓过气来。
“什么路,”季贤道,“快说。”
萼罗站起身来,道:“自是与你做个交易。我不但会把解药给你,还不要你那叫做九转金钟的仙药。我只要你藏入绮霞魂魄中的那片石头碎块,如何?”
季贤冷冷道:“我若是不给呢?”
“那么,你便只好等着人财两空。”萼罗叹口气,“须知天庭的人很快就会到,季贤,你虽是仙人,却不过是下仙,在天庭之中最为低等。你扪心自问,天兵天将,你打得过几个?到头来,不仅是你,只怕连绮霞谷雨都会被捉了去,岂非悲惨?可你若是从了我,这等事便断然不会有。我不要什么九转金钟,我只要那司南碎块。你若将它交给我,我不但能保绮霞起死回生恢复康健,还能让你们一家在魔族的庇护之下逃脱天庭追捕,和和美美,不受打扰。”
说着,萼罗的脸上复又露出笑意:“季贤,你成了仙却又下凡来,不就是想过这样的日子么?仙人思凡本是大罪,你与绮霞生下谷雨这半仙,若被天庭拿住,两人都要上斩仙台。魔族插手进来,其实是帮了你们一把不是?”
季贤却道:“你这般大费周章,就是为了得到那司南碎块?不若先告诉我,你们要这碎块做甚。”
“女娲神器碎块,可用的地方多了去了。”萼罗道,“至于做什么,你不必管,只要交出来,魔族不会亏待了你。”
季贤不理会,继续问道:“你怎知道我有这碎块?”
“事到如今,你还想为绮霞遮掩么。”萼罗轻哼道,“这碎块,对你这仙人没有半点用处,你不会藏它。倒是绮霞这样的花妖,能靠着碎块的灵力修炼,将其据为己有才有用处。当年,你奉天庭之命,做了影差,下界来监视凡间,发现绮霞私藏了这碎块。此乃触犯天条之举,可你不但不曾将绮霞拿回天庭,反而动了凡心,徇私枉法,与绮霞合谋欺瞒天庭。这等罪过,只怕在上斩仙台之前,天牢里那十八层牢狱里的刑罚你都要受上一遭。”
季贤没有说话。
少顷,他问:“药呢?”
萼罗在这言语里听出了态度松动的意思,眼睛一亮。
她随即从怀中拿出一只深红色小瓶,道:“你把司南碎块给我,我便交药。”
季贤冷道:“我怎知你这瓶中的药是真的是假?”
萼罗道:“这话便没意思了,我来都来了,难道还会骗你不成?”
“绮霞便是对你防备不足,才中了朽毒。”
萼罗自知无可辩驳,轻嗔一声:“看你,总揪着这等细枝末节不放,哪里有仙人的样子。罢了,这药你先拿去,给绮霞解毒。”说罢,她将手中的瓷瓶抛过去。
季贤一把接住,将那瓶子看了看。
这瓶子通体血红,表面光滑,浑然天成。
虽是精巧,季贤却露出厌恶之色。
这是传说中的血瓷。
所谓血瓷,也是魔族造物。将生灵的骨头活取,磨成齑粉,以酒调和,揉制成胎。而后,以鲜血为釉,在魔火烧就的窑炉中煅烧,反复上料,再反复窑变,七七四十九日之后,终得此器物。
第七十一章 魔焰
人乃万物之灵,最好的血瓷,便是用人骨和人血制成。那逝者的怨念越强,最后得出的器物越是色泽华美。
而用血瓷至阴至邪,用来保存魔族的各种奇毒奇药,是再好不过。
“这药如何用?”季贤道。
“甚是简单。”萼罗道,“你倒出三滴,调入清水之中,给绮霞服下。每日早晚一次,三日之后,绮霞便会起死回生,康健如初。”
季贤不答,忽然,目光闪过一抹厉色,将瓷瓶扔开。
瓷瓶落在地上,瓶口的塞子松开。
里面出来的,却并非是萼罗说的药汁,而是冒出了一股黑烟。
那黑烟带着异香,迅速弥漫开去。
庭中树木,凡触到的,即刻枯萎化灰。
季贤用法障将黑烟挡在外面,盯着萼罗,面沉如水。
“不愧是得道的仙人。”萼罗一脸遗憾,娇笑道,“寻常伎俩,果然骗不得你。”
这黑烟,便是朽毒。
萼罗显然不打算交出解药。如果方才季贤听信她的言语,将这瓷瓶带回屋子里去,将其打开,里面的朽毒就会在屋子里弥漫开来,无论季贤还是阿菁,甚至谷雨,都无法幸免。
朽毒是魔族之物,沾上即会被侵蚀骨血,衰弱而亡,仙人亦不可幸免。
萼罗不但没有救绮霞的意思,甚至还想连季贤和阿菁也一道算计。季贤若是不想自己也丢了性命,就只能交出那碎块来。
季贤怒气迸发,不二话,再度使出擒拿之术,直取萼罗咽喉。
萼罗却灵活一闪,避开他的锋芒,反手放出一道红光。
地上的瓷瓶瞬间变作一条通体血红的巨蟒,将季贤和身后的屋子一下团起。
这巨蟒长数十丈,昂起头时,有七层浮屠般高。它喷着腥气,张开巨大的嘴,未几,从上方直冲而下。
可还不待它碰到屋顶,一道白光忽而从中飞起,季贤跃上半空,手中变出一把八棱长锏来。
这八棱锏,似棍非棍,似剑非剑,可弯曲反折,如鞭子一般使唤。银光破风而下,夜空中划过一道流星般的光芒,直取巨蟒七寸。
瞬间,巨蟒巨大的身躯被斩为两截,松开屋子,瘫了开去。
萼罗本用意念操纵那巨蟒,不料被季贤反将一军,几乎被巨蟒死前吐出的腥风反噬。
她才堪堪躲开,季贤却不给她再出招的机会,八棱锏狠狠朝她劈下。
火花四溅,尘土扬起。
萼罗刚才站着的地方,出现了一条深沟。
可她却已经不见,只有一片牡丹花的叶子留在原处,翠绿欲滴。
而半空中,爆开一声巨响。
如烟花一般,紫红色的火焰在院子上方爆开,艳丽而妖冶,却隐约能听到磔磔的笑声,阴森瘆人。
“季贤!”阿菁忙从屋子里跑出来,睁大眼睛望着上方,神色不定,“这是……”
“这是萼罗将我在此处的事昭告四方,没多久,无论魔族还是天庭的人,都会被引到这里来。”季贤神色沉沉,道,“此处不可再待,我等要马上离开。”
*
那巨响和夜空中绽放的紫红焰火,方圆五十里之内都会被察觉。
时辰并不算太晚,洛阳城中的人们大多不曾入睡,许多人听到声响,从从屋子里走出来观望,接着,就看到了那炫目的焰光。
狗吠声连片,到处是三三两两扎堆议论的人,对着那夜空中久久不落的焰火指指点点。
慈窨立在一处阙楼之上,月亮的清辉落在她的肩上。
她注视着远方,幽深的双眸映着那紫红的光,好一会,渐渐黯淡,消失不见。
身后传来些动静,慈窨回头,只见是景南。
景南也是凡间修真门派出身的下仙,在天道宫中任职。此番,他奉命给慈窨打下手,助她捉拿季贤。
“仙娥。”景南向她一礼,道,“在下方才去了那边一趟,已经空无一人,屋子里连一件家具也没留下。”
慈窨并不意外。
“季贤向来行事谨慎,否则当年也不会拔擢他去做影差。”她轻声道,“他必是早料到有今日,做足了准备,一旦风吹草动便一点痕迹也不留。”
景南颔首,道:“不过在下倒是找见了些有趣的东西,带来给仙娥看。”
说罢,他手指微动,几件东西便悬浮在半空,呈在了慈窨面前。
第一件,是一片牡丹的叶子,翠绿鲜嫩,全然不是这个季节该有的样子;第二件,是一片血红色的破碎瓷片。
慈窨登仙之前,跟凡间无数妖魔打过交道,这两件东西,她看一眼就知道了大概。
“魔族的人虽如今不敢明着与天庭作对,小伎俩却是不少。”慈窨冷笑,将那牡丹叶片拿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