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女儿的模样不像是在说假话,冯兰香猛地一拍大腿,乐不可支地说道:“凤梅你能想明白就好了,妈太高兴了。”
顿了顿,冯兰香压低声音,打趣问道:“凤梅你说你想找个什么样的,我和你爸马上就给你寻摸去。”
李凤梅脱口而出道:“我想嫁给许建国。”
冯兰香傻眼了,她咽了咽口水,不敢相信地问道:“许沛锡的大哥?”
李凤梅大声地说道:“对,妈就是他。我非他不嫁!”
冯兰香比她更大声,“不行!哪怕他是大学生许沛锡的大哥都不行!”
第46章 第46章汽车、火车、牛车、……
汽车、火车、牛车、小船、步行来回换着,许沛锡到达家里的时候,已经是五天后中午的事情了。
“回来了。”许父蹲在堂屋门槛边上“哒哒”地抽着水烟,看到地上的影子,不由地抬头一看,见是小儿子到家了,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许沛锡轻声了“嗯”了声,见许父仰头,举起玻璃瓶子,美滋滋地喝了一口工业酒精,他淡淡地撇开眼睛。
很快,穿着碎花短衫的黄娟子从屋子走出来,伸手就要接过许沛锡手里的行李,饶是两人母子感情单薄,大半年没见到许沛锡。
乍一看到高大俊俏的小儿子,她也高兴得合不拢嘴,赶紧说道:“阿锡回来了,快点坐下,路上累了吧,妈给你端碗粥喝。”
许沛锡躲过去黄娟子伸过来的手,笑了笑,大步走近堂屋里,将行李放在条凳上,其实他也没带什么东西回来,包里面全是书,连换洗的衣服他都没有带回来。
黄娟子端来一碗温热浓稠适中的米粥,米粒晶莹剔透,一看就是新熬的。
她将快要溢出来的粥放在八仙桌,冲还站着的许沛锡招手说道:“快坐下喝吧。”
接着她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急切地说道:“你等着,妈给你放点白糖。”
眼看着黄娟子拿起放置在窗户边上的糖罐子,许沛锡淡淡地说道:“妈,白糖不用放。”
“我不爱吃甜的。”这一句话许沛锡没有说出来。
黄娟子顿时迟疑了起来,回头望着许沛锡,犹豫地问道:“真不用放糖?”
糖在乡下人家可是金贵东西,在这个什么都要票的年月,乡下人要买精细白糖,还得倒腾着跟有门路的人换糖票,又要到镇上的供销社买。这其中费的周折,买到手的糖要比城里人贵一倍。
也就是许沛锡离家大半年才有吃一回白糖的待遇。
许沛锡不接话,摸了摸额头上的汗,说道:“我先去洗个澡。”
受了五天五夜的颠簸,许沛锡除了脸色差了点,身上的衣服也没有半点皱巴巴的,看起来格外地不一样。
但他还是受不了身上的味道,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想着先洗澡。
等许沛锡洗完澡坐下喝粥,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情。
许父移开嘴里的烟筒,扭过头来,嘀咕说道:“你这澡洗得够久的,家里挑得水都要被你用光了。”
私人打一口井要好几百块钱,许家显然是没有那个财力的,每天的用水都是几个儿子早上去村口的水井里挑的。
许沛锡直接无视了他的话,端起碗喝了一口还有点热气的粥,这次连黄娟子都没搭理他。
许父脸色讪讪地转回头去。
黄娟子坐在许沛锡旁边,问他一些学校里的情况,许沛锡挑一些她能理解的事说了。
眼看着许沛锡就要将碗里的粥喝光了,黄娟子连忙伸出手,笑眯眯地说道:“妈再给你端一碗来。”
许沛锡将碗放下,摇头说道:“不用,我饱了。”
黄娟子不由地皱眉说道:“就喝这么点粥?”
门框上的许父立即说起了风凉话,“人家在首都吃香喝辣的大半年了,喝不惯家里的粗茶淡饭了。”
这大半年许父对许沛锡可是饱含着埋怨,本来许沛锡考上京大,他一下子就抬起头来了。他一出门,村子里都会含笑跟他打个招呼,接着就问起在上大学的许沛锡来。
你家小儿子有没有写信回来,有没有寄东西回来?听说上大学不用交学费,每个月还发好多的粮票和钱呢。
许父心里也挺期待许沛锡从首都寄点东西回来,让他张张脸的。
可他等来等去,也没有等到。这学期许沛锡只给家里写了两封信。一封信是年初开学的时候,信上就一句话,他已经平安到达京大。最后一封就是黄娟子写信问他什么时候,他写了回信,信上也是一句话,他将于几月几号到家。
许沛锡再能耐,那也是他儿子,他也是许沛锡的老子,哪怕许沛锡比许父高,比他壮,读着京大的他到省里都能见一些不小的领导,许父对他的态度还是不冷不热。
甚至期待落空的许父生起来他的气来,所以一向隐形人的他,许沛锡刚回来不到一个小时,他就挑了好几回许沛锡的刺。
许沛锡连想都不想想许父是为何那般脑子又抽了,他拿起碗站起来,抬脚就要去洗碗。
黄娟子却跟了过去,许沛锡眼神疑惑地看着她。
黄娟子连忙将视线移开,好半天才重新转回来,讪讪地嗫嚅说道:“阿锡,我原本是想给你寄钱买回来的火车票的,可是你爸不让,说你手里有钱,至少有五十块。”
许沛锡手指翻动擦着碗,听了黄娟子的话,却没有任何的触动。
五十块钱,难为整天头晕脑胀的许父能想出一个确切的数字出来。别说五十块钱了,光靠学校的补贴,许沛锡连五块钱都挤不出来。
书本在那个朝代都不便宜,学校给发的课本很简陋,有的课程甚至课本都没有,只有油墨印的几张讲义。
这就得考学生想办法了,京大的学生哪一个甘心落后于同学的,最大的开销都是花在买书上面,买一本眼馋许久的书都得攒一两个月的钱。
就说人人都要学的英语,这字典总得买吧。最薄的一本英汉字典,就要十五块。
许沛锡买不起,后来身上有了钱,也舍不得买,照样每天去图书馆,拿着图书馆里面的英语字典抄。一个学期下来,他已经抄了四分之一了。
见许沛锡不说话,黄娟子捏着衣角,最后弱弱地为自己辩解道:“阿锡,你知道的,妈手里没有一分钱,家里的钱是你爸拿着。”
许沛锡想结束这个话题,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黄娟子立马如蒙大赦地笑开了,笑眯眯地说道:“阿锡,我就知道你不会怪妈的。”
碗已经洗好了,许沛锡用力地甩了甩上面的水珠,看着个子到他腰间的黄娟子,认真地说道:“妈,抱几只
兔子回来养吧。”
这一路上回来,一个学期只出过一次校园的许沛锡,感觉到社会上风气明显的变化,人们身上的衣服颜色和款式都变多了,还有不少人去烫了刘海,火车站更是有不少的明目张胆做着小生意的小摊贩,也没有人驱赶他们,带着红袖标的人甚至到他们的摊子上买东西,这倒是让许沛锡微微地有些吃惊。
不管愿不愿意,他这辈子都是许家的一份子,而且黄娟子和许父做出来的事情,远不到他和家里脱离关系的份上,他上头的三个哥哥和姐姐都是老实人,也没有欺负过他,他刚回到这个家的时候,他们还有意让着他,想和他亲近,搞好关系呢。
人选择对自己有利的都是人之常情,他们拿着他上高中的学费去学木匠和工匠,一开始是不肯去,是许父和黄娟子拿着棍子打着他们去的。
私下里,他们都跑来跟他说了,等他们学出师了,接了活就把工钱给他,他们还认真地写下了两张欠条。
既然食之无味弃之可惜,那就得想个法子,改善家里的经济情况,要不然以后出了什么事情,他也得收拾烂摊子。
搞个家庭副业,家里有钱了,能用家里的钱解决的事情,黄娟子是舍不得麻烦孩子们的,哪怕对不在意的孩子,也是如此,他才能落个轻松。
黄娟子一听小儿子的大胆想法,脸色突变,慌忙地去看左右的院墙,见两边的邻居都个人影,才松了口气。
她转过头来,压低声音说道:“这事能行吗?”
钱是不归黄娟子管,可家里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黄娟子张罗,大到今年要卖多少斤粮食给粮站,小到今天吃什么。
许父是个万事不管的,只要每天能按时吃上三顿饭,烟和酒也不能缺他的,其他的事情由着黄娟子折腾,所以许沛锡才直接跟黄娟子说抓兔子养。
许父窝里横一个,在外头窝囊懦弱,走路都低着头。反而黄娟子是最强势的那一个,为了几根葱,能跟人干架,那张嘴也半点不饶人。
二儿子、三儿子和大女儿都唯唯诺诺的,他们的婚姻大事、拜师学艺、人情往来,也都是由黄娟子出面,他们都不用学着自己来,只管在旁边乖顺地站着,听黄娟子的话。
只有能干健壮的大儿子能和黄娟子撑起这个家,但许沛锡考上京大后,她有多了一个可以商量的人。
尽管家里穷,但无疑黄娟子是一个勤劳精明的劳动妇女,只是许父和三个不中用的孩子绊住了她的跟脚,要不然她的人生就是另一方天地了。
和在许沛锡面前嗫嗫嚅嚅,一脸苦相的不同,黄娟子一听能给家里增添点收入,虽然心砰砰跳,但她没有马上摇头拒绝,反而问小儿子这事真的能干嘛?
黄娟子也干过类似的买卖,比如今年春节时,她就将家里的两只老母鸡,高价卖给了村子里的知青补身体,不仅鸡卖了个好价钱。
脑子灵活的黄娟子还额外多赚了一块钱,因为鸡她帮忙杀好,炖上,知青直接来家里吃上,连碗筷都不用她收拾,黄娟子包揽了。
但多赚了一块钱,许父对她一句夸奖都没有,转头就拿着这一块钱去供销社打酒了。
许沛锡轻声说道:“能行,家里平时也没有人来。到县城的时候,我去了农技站一趟,问过了我们镇上就有一种毛很多的兔子卖,这种兔子长得快,生得有多。每年能剪三四回的毛,身上肉也多。”
许家村地处南方,季节分明,冬天虽然很少下雪,可零下几度的气温每个冬天也有大半个月,剪下来的兔毛虽然不能光明正大地拿到回购站去卖,可也一定不会烂在手里,即使卖不出去,自家人也能穿到身上御寒。
许家连一人一条棉被都凑不齐,自然是很缺御寒的衣物的,年年冬天都是靠抖和火炉子挺过去。
黄娟子听到许沛锡都将事情打听好了,她只需要向许父要两三块钱,到镇上偷偷抓几只兔子回来,在垒起来柴火的里面搭个窝子养着,就没人能发觉,这些兔子今年就能给家里赚钱。
这么一想,黄娟子顿时心里松快了不少,她抬眼望着高大的小儿子,高兴地一拍大腿,说道:“听你的,妈今天晚上就去镇上将兔子买回来。”
许家村虽然是个村子,可的的确确就在镇子上,离镇中心还不远,步行二十几分钟就能到最繁华的街市。
黄娟子一天也等不了,要连夜去将兔子买回来,许沛锡也不担心她要走夜路,当即点了点头。
黄娟子一高兴,嘴里就说个不停,“要是兔子养得好,也许明年就能再给你大哥娶个媳妇了,唉,这些年愁得我不行,……”
黄娟子五个子女,只要大儿子和女儿结婚了,家里再穷,女儿也不愁嫁,黄娟子从不忧心女儿嫁不出去,果然女儿一到结婚年纪,就有人上门来说媒了,说的亲事还不错,小伙子家里比自家的条件要好上不少。隔年,黄娟子就把唯一的女儿嫁了出去。
可看着两个比女儿年纪还要大的儿子,她夜里都愁得睡不着觉,当初为了给大儿子成家,攒了五六年的钱,还不够,还是李艳红自己看中了大儿子,大儿子才能娶上媳妇的。
老大是长子,婚事不能拖,要是都快三十了还没结婚,剩下的儿子更没姑娘要了,所以她和许父才一脑门累死累活,怎么也得给大儿子先娶上媳妇。
至于剩下的三个儿子,只能拖着了,看运气,等家里有钱了再说。
即使大儿子已经结过一次婚,但许父和黄娟子直接越过了下面的三个儿子,还想着先给他再娶一个媳妇。
谁叫他是两人的长子呢,有什么好事情,他们都会先想到大儿子,除非大儿子不要才轮得到下面的弟弟们,当初学手艺的时候也是如此,大儿子不肯去学,才轮得到三儿子。
第47章 第47章一想到大哥再娶的事……
一想到大哥再娶的事情,许沛锡就不由地脸一黑,想着家里给大哥相看姑娘的时候,他一定要有多远躲多远,不是他自负,而是他实在是不想家里个个都是用那种隐晦的目光看着他和大哥的老婆了。
黄娟子越说越兴奋,不由地拉起来许沛锡的手,突然神神秘秘地说道:“也许你大哥的婚事也不需要家里操心,他自己能搞定呢。你是不知道,这两天村子的李凤梅跟你大哥凑近乎呢,羞羞答答地跟你大哥搭话。”
许建国的第一婚姻,就是人家姑娘自己找上门来的。李艳红家里重男轻女,不把女儿当人看,眼看着她长大了,父母要将她嫁给山里的一户人家,那户人家的儿子天生残疾,上头有八个姐姐,听起来都让人害怕,更别说嫁进去了。
可父母就是强硬地将要一心将她嫁给残疾人,只因为人家给得起三百块的彩礼。
李艳红不甘心,这些她挨打挨骂也就算了,要是这次真如父母的意,嫁个一个说话都利索的瘸子,她还不如一头撞死。
她又不想死又不想嫁,只能破釜沉舟先将自己嫁出去。
她看看四周的适龄男青年,只有许建国最合适,一来他高大威猛,根本就不怕她的父母,二来黄娟子是个泼辣的,要是父母找上门来,想要抓她回去,黄娟子能护住她。
所以李艳红拿这个轻飘飘的包袱,里面装了她所有的家当,就进了许家,说是要嫁给许建国,并且不要一分彩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