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把她送到医院检查,说幸好只是毛细血管堵塞,紧急在舌头下含了两片药,又输了半个月的液才没事。
医生叮嘱她药不能断,要注意饮食,适量运动。
这些苏芝玉都做的挺好的。老太太不仅吃的挺清淡的,每天还坚持早晨起来去小区里遛弯,看上去精神抖擞的。
也许是苏芝玉太过健康,这两年反而让韩娆他们忽略了她的病史,疏于观察,没有带她体检,才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
韩娆挺愧疚的,她觉得自己这几年太不是人了。没戏拍的时候,不敢回家,怕家里人问东问西。现在有戏拍了,又忙的要死,更没有时间回家。
韩娆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己的情绪,和韩庭说:“我马上请假回家。”
撂了电话之后,她立刻和导演请假,说明情况。导演还算有人情味,不仅没催促她快点儿回来拍戏,还顺带着安慰了她几句。韩娆谢过之后,立刻买票,然后打车去高铁站。
韩娆都没来得及卸妆,只去化妆间换下衣服就走了。因为她买到了最近一班的车票,她怕迟到了错过了还要再等。
她等不及的。
韩娆从来没觉得横店到苏州的路程这么遥远过,以前她躺在椅子上睡一觉儿,很快就能到站,今天却只觉得时间被拉的无限漫长。
她戴着口罩和墨镜,墨镜之下,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濡湿了在口罩,也晕花了妆。
韩娆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坚强、要镇定,她是一个心理素质强大的人,哭解决不了事情。可心理上沉重的压力还是压垮了她。默默流泪也许是缓解压力的唯一办法。
正在韩娆痛苦不已的时候,手机突然又响了起来。她立刻拿出来看,既怕是韩庭打来的告诉她恶耗,又期待着是韩庭告诉她手术成功的喜讯。
可终究不是韩庭。
韩娆看着备注的“赵继川”三个字,只觉得眼泪模糊掉了视线,他的名字变得朦胧起来。她不知道他现在找她什么事,可她没有心情应付他。
韩娆抬手摸了摸那三个字,她其实挺想接通电话,和他聊两句的,或者是随便听他讲两句,只要能缓解她惴惴不安的心情就可以。
可最终,她还是没接。
外婆的事是家里的事,她不想让他知道。他是个凉薄的人,通常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恐怕不能明白她的恐惧和担忧。而且他知道了不仅帮不上她什么忙,还会给她徒增烦恼。
于是,韩娆咬咬牙熄掉了屏幕,偏过头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
暮冬时节,春天将至未至,窗外广袤的大地上还是一片萧条、寂寥。
终于,这通电话被赵继川挂断了,世界一瞬间万籁俱寂。
韩娆听见了自己的叹息声。
结果下一秒,手机又响了起来,再度打破沉静。
韩娆眨了眨眼,纤长的睫毛被泪水濡湿,让她觉得睁眼都是一种困难。
可电话的铃声似乎是一种致命又压抑的催促,弄的她提心吊胆。
她想起上午错过了好多电话,所以没来得及第一时间赶回去陪外婆。外婆现在还在手术室里,她没亲眼见过医生,没亲耳听见医生说这只是一个小手术,所以她很忐忑,很慌乱。
而此时此刻,她又怕赵继川这么锲而不舍地打电话,她怕他也有什么急事,她错过了会像刚刚一样后悔。于是手指按在屏幕上,接听了这通电话。
“喂。”
韩娆发出气声,还顺带着打了个嗝。她双手攥着手机,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唯恐下一秒就脆弱得泣不成声。
赵继川能听出来,她大概在哭,而且是默默地压抑着哭泣。她的喉咙有些沙哑,说话的时候气息不稳,让人感觉似乎是在颤抖。
“娆娆……”
男人刚开口,想要宽慰她几句,结果被韩娆打断。
她径直问他:“有什么急事吗?没有的话就先挂了吧,我现在有点忙,没时间。”
她压制住自己的崩溃情绪,尽量让这两句话说的比较平静。
可经过了电磁波的一层过滤,这声音落在赵继川的耳朵里就多了些疏离隔阂的味道。
男人怔了一下,提前准备好的安慰的话就这样堵塞在喉咙里。
他突然间有种“不知如何开口”的感觉,因为她的态度很差,语气对他很排斥,让他觉得她厌烦他。
而且,最可悲的是,韩娆压根没有一丝和他倾诉情绪的欲望。
他们在一起这么久,小到吵吵闹闹,大到风风雨雨,也算是都共同经历过。他以为他好歹也算是她的男朋友,也可以是她难过的时候值得信赖的人,是她可以依靠的港湾。
可事实告诉他,这些都是他的臆想,他的一厢情愿。
韩娆这个女人,心比石头还要硬,硬生生将他排斥在自己的保护圈之外,甚至不惜浑身竖起刺驱逐他。
男人眉宇间涌上一股烦躁,他甚至想抽一支烟,但想到机场禁止吸烟,于是便忍下了。
孙昊站在他身边,看着风掀起了男人的头发。他见他怔了许久,才开口说:“没什么大事,
你先忙。”
“拜拜。”韩娆那边立刻挂断了电话。
孙昊拢了拢黑色的大衣外套,敏锐地察觉到赵继川的情绪变化。孙昊虽然没听清韩娆在电话里说了什么,但他会察言观色且了解赵继川,他能猜到,赵总大概是在韩小姐这碰壁了。
孙昊想起赵继川今天上午接了一通电话之后边忙来忙去的身影,突然有些替他不值当。
他对韩娆这么尽心尽力,可以说,已经打破很多底线了,可韩娆却冷的像块冰似的,丝毫不领情,确实让人心寒。
大概是身为一个局外人都觉得伤心,于是孙昊代入了一下赵继川的视角,然后问他:“那我们现在还去医院吗?”
赵继川犹豫两秒,“安排车走吧,去苏州找医生了解了解情况。”
他们刚落地无锡,去苏州还有至少四十分钟的车程。
“行。”
赵继川说完话抬腿就走,孙昊看着他有些孤寂的背影,叹了口气。
他以为赵继川会一气之下回北城,毕竟以前没有过这般费力不讨好的待遇。
可赵继川居然忍了下来,上赶着热脸贴人冷屁股。
孙昊摇摇头,小跑两步追上男人。
他偏过头打量着赵继川的侧脸,心想,原来赵总爱起人来也毫无底线,甚至还能自我欺骗。
真是奇事儿。
-
韩娆到医院的时候,苏芝玉已经做完手术转到了病房。
她在途中的时候,韩庭就给她报了喜讯,告诉她外婆手术很成功。
苏芝玉做的是PCI手术(1),算是个微创手术,通过穿刺将导管将支架植入狭窄或堵塞的冠状动脉,用来恢复血流,保证血液正常流通。
医生说,手术结束之后,还需要在医院留24到48小时进行观察,排除手术并发症等症状之后,就可以回家养着了。
韩娆走进病房的时候,苏芝玉正醒着呢。
她住在高档病房里,环境很好,特别安静,仿佛隔绝了医院的喧嚣。韩娆一推门进来,里面的人立刻发觉到她回来了,陆续抬起头。
韩娆看到徐恋秋正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而韩庭和老**坐在黑色的沙发上。韩庭大概是忙了一上午,太累了,头仰在沙发靠背上休息。
韩娆眯了眯眼,看了眼老韩。虽然这些年徐恋秋和老韩的往来很少,但其实有韩娆在,纽带关系一直都没断。逢年过节,韩庭每次去徐恋秋家凑热闹,都要拎一些补品。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些东西都是老韩给买的。
韩娆感慨,老太太一场病,倒是把她多年“水火不容”的父母聚在了一起。
苏芝玉看到韩娆进来,立刻对她招手。徐恋秋见状,轻“嘶”一声,让她不要这么大幅度地动。
苏芝玉挤出一个笑,说:“没事儿,都好了。”
倒也是心大。
韩娆走到床前,看着外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外婆比上次见面时老了很多,人也很疲倦,脸色很差。外婆年轻的时候就特别爱美,即使老了一头银发也要捯饬着烫一烫,做个精致的老太太。
可现在,她的头发是乱的,穿着松垮垮的蓝白条状病服。
韩娆蹲下,俯身趴在苏芝玉的怀里,“外婆。”
苏芝玉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笑着说:“多大了还哭鼻子,都哭丑了,让人给你拍下来看你这个女明星该怎么办?”
韩娆在高铁上哭了很久,在剧组画的妆都哭画了,下眼线被晕染开,像只小花猫似的。
“我不想当女明星,我只想陪着你。”韩娆轻声说。
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演员这个职业带给她的痛苦,就连以前被林思梁、苏宛他们欺负的时候,她都没因为这个职业委屈过。
苏芝玉攥住她的手,“净说什么胡话?我老糊涂了,你也跟着我糊涂?”
韩娆不吭声了,因为她发现外婆的手特别粗糙,甚至有些枯槁,瘦弱的手血管凸起,却看的并不清晰。
韩娆攥住那双手,尤其是对比着自己细皮嫩肉的手,更感觉到,外婆真的老了。
韩娆扎在她怀里,“我不要,我就想陪着你。”
苏芝玉看了眼徐恋秋,装作嫌弃地说:“快管管你的女儿,都多大了,还耍赖撒泼。”
韩娆被她逗笑了,起身捏了捏她的手。
一家人难得整整齐齐地聚在了一起,苏芝玉其实也挺高兴的,尤其是看到韩娆的父亲给她的母亲剥了一个橘子。
苏芝玉年纪大了,自己女儿的脾气也了解,她不指望两人复婚什么的,也知道这根本不可能。但还是由衷希望两人能和谐相处,乐乐呵呵的,比什么都重要。
苏芝玉躺了一会儿,精力也越来越旺盛,开始绘声绘色地讲她今天病发的过程。
苏芝玉今天早上吃过饭之后,照常去附近的公园里溜达。她其实在途中的时候就觉得胸闷,但是没当回事,只当是因为最近天气不好,呼吸道敏感。
结果在跟她的老姐妹们跳广场舞的时候,觉得难受,受不了,登时就躺在了地上。
“要我就是说,阎王爷压根没打算来收我!”苏芝玉笑呵呵地说,“正巧了,公园有个医生带着孩子玩儿,她一眼就看到了我。她懂,知道我这病不能乱动,给我调整了一个姿势,就打120。要不然,估计我那些不靠谱的老姐妹,见到我倒了,肯定得摇摇我晃晃我,那我没准就真一命呜呼喽!”
韩娆听着都心惊胆战,也不知道苏芝玉是怎么云淡风轻地说出这些话的。
也许是到了年纪,一切都看开了吗?觉得大病不死必有后福吗?觉得多活一天就赚一天是吗?
苏芝玉突然想到些什么,又攥住韩娆的手,神秘兮兮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还有我说你,阿盈,谈了男朋友怎么不告诉家里?”
韩娆太阳穴剧烈跳动,这话题怎么就扯到她这里了呢?还有,她什么时候谈男朋友了?
赵继川?
韩娆立刻看向韩庭,后者连忙摇头,表示并不是他把这事吐出去的。
那是怎么回事?
韩娆只觉得头大,又听见苏芝玉说:“这个孙女婿我喜欢,长的好,有气质,说起话来温文尔雅有涵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