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他亮出的最后也是唯一的一张底牌,被她撕碎了不再在意地扬在风里。
他好像……
没有其他,能让她留恋的东西了。
*
搭在小腹处的右手手腕折起,五根手指哆嗦着往掌心蜷,似在攥紧拳头,指甲嵌入白嫩皮肉,盈盈一握的小臂筋骨毕现,青筋爬满萎缩的肌肉。
瘫腿扑簌簌地抖了两下,皮鞋松脱,露出挛缩的脚跟,他又向下滑了几厘米。
“呵,够倔。”栾喻笙好似口含碎冰,“你别奢望逃跑,我会让你活成过街老鼠。”
“栾总大方。”印央不甘示弱,笑着讥讽,“还允我活着呢。我还以为你打算再把我扔海里,或者把我做成标本,让我乖乖地留在你身边。”
“好主意。”栾喻笙的剪影微微歪头,声音越来越轻,“印央,和我一起死。”
狐狸眼型眼尾上挑,带着凌厉的锋芒,印央冒血丝的唇轻勾:“栾喻笙你去死吧,我才不要和你一起死!你的命,本来也长不过我的,我要好好活着!”
印央没有一次动过死的念头。
似一条逆鳞狂跳的鱼,她被彻底激怒,熊熊怒火燎原,烧干了她的分寸与理智。
“我真后悔和你结婚,栾喻笙。”她口无遮拦,“我
原本,就只想傍个有钱人,捞一笔然后离婚,过我的潇洒日子,不被任何人束缚。”
他沐于光中的身影狠狠一滞,高背轮椅随他摇晃:“所以……哪怕我不瘫痪,你也要……和我离婚?”
“对。”
事到如今,注定两败俱伤,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
印央无所谓的态度凉薄至极:“我爱谁,和谁结婚都可以。怪我贪心,偏偏瞄准了你。”
他气不接续:“你……连……表面……功夫……都……不……想装……了?”
“对。”她冷声,“我不想了。”
他不语:“……”
“我本就是个薄情的骗子,爱钱,爱自己,胜过爱任何人任何东西。”印央坦诚,“我就是这样的人。你要恨,就恨你在爱上我之前没看清楚我。”
“……”
“你要恨,就恨你爱人的眼光真差。”
“……”
印央眯了眯灼红的眼,狭窄视野中,栾喻笙仍静静地浸于明堂堂的光。
想来真不公平,他做了那么多暗中围剿她的事,围剿曝于明面上的她,而此刻,他仍旧掩在她看不清的光影里,见证她歇斯底里面目全非。
等了会儿,等不到他反驳,她没有多少把他呛无言了、占据上风的痛快。
她躁乱又疲惫:“我累,你也累,我们何必再自欺欺人?我的话都已经说到这种地步了,栾喻笙,如果你还紧咬我不放,那试试吧。”
唇瓣黏着被风吹乱的发丝,印央深凝栾喻笙:“我好过不了,你也别想好过。”
抵死纠缠,至死方休。
他仍不语:“……”
静的,宛如一尊被遗弃在深山密林之中的佛像,破庙残台,香火惨淡,他蒙一层金色的灰。
“栾喻笙!”印央提高音量,“你别装听不见!”
“……”
他静得怪异。
魏清察觉到不对劲,忙低低地弯腰,从椅背后面探头向前查看栾喻笙。
仅一眼,他毛发悚然,喊得破音:“……谢医生!医生!快!快叫救护车!”
“……”印央失神后退半步。
霎时,她脚软得几乎站不住,一股未知的极寒铺天盖地地将她吞噬。
她向他靠近,可只抬起脚跟,脚尖不听使唤拖在地上,让她踉踉跄跄。
“栾……”她盯着白花花的光,眼睛酸到泪雾覆盖眼球,唇不住地抖,“栾、栾喻笙?”
“让一下!让一下!”
谢星辰带着三五个医护人员,冲开层层保镖飞奔过来。
印央被其中一名医生拨开,她恍惚地打着趔趄,一晃,一滴泪顺着脸庞砸在地上。
视线清晰了些,她看见被抱下轮椅的栾喻笙,如一滩烂肉被医生翻平。
他离开了白晃晃的车灯,她终于将他看清。
裤当一半鼓囊一半空瘪,是纸尿裤移了位,一股股热流浸透了他的半边裤腿,咸湿的海风中多了一丝溺腥味。
他身子平躺,头被医生侧向一边,涎水不受控制地从唇边拉出银丝,沿着脸颊滑落,他没有了吞咽反射。
他嘴唇绀青,脸色呈病态的白,白中掺着触目惊心的青色,干裂的唇纹渗出血珠,下唇周,一排深可见血的牙印久未消散,额角青筋暴起。
“……”印央心跳停止,呆怔地盯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像极了死了很久的鱼。
瞳孔放大成两个泛灰发白的洞,涣散地向她的方向半睁半合,一眨不眨,混浊的玻璃体盛满弥漫过山岗似的绝望。
他胸口见不到一丝浮动,海浪依旧,他是海面上一个一碰即碎裂的单薄倒影。
印央扑通一下,软在了地上。
栾喻笙被她气死了……
栾喻笙真的被她气死了……
一条滑不可握的鱼闯入了他的视线,他喂食,鱼便在他的脚边亲昵地游来游去。
他觉得鱼可爱,喜欢上了这条鱼,于是,掏出渔网想将其捕获,他有最漂亮最奢华的鱼缸,可鱼嗅到了危机,鱼尾一摆,光速逃离。
鱼不问归属,鱼只觅食。
留他独自爱得满身狼藉。
第46章
医院,“抢救中”三个鲜红的字好似用血书写。
印央靠墙呆站,前所未有的恍惚,墙壁的寒凉渗透她被冷汗浇湿的衣衫,直抵五脏六腑,垂在裤缝的手指自抢救室的门关上后就没停下过发抖。
连头皮都是又冷又麻的,后脖颈的鸡皮疙瘩起了一层接一层,恐惧化作无形的手,把她推进针管堆成山的深坑,她不敢动,一动就痛。
呼吸也疼。
媚眼失了色彩,头一次,她像只误入迷雾森林的弱小动物,偶有医护人员的影子闯入她的视线边角,都惊得她心跳空拍,六神无主,眼神惊惧。
害怕。
好害怕。
可……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栾喻笙大不了就死了呗。
她印央连活着的栾喻笙都不怕,死翘翘的栾喻笙,又有什么好怕的?他不过骨灰一把。
他千方百计玩阴的还对她动过杀心,他一命呜呼了,她才能从他的牢笼彻底逃之夭夭,分明喜事一件啊,该庆幸的,该倍感解脱的……
妈的她该偷着笑啊!
可她此刻的感受,唯有恐惧独占鳌头。
印央别怕了,你又不是没目睹过死亡,当年父亲面罩白布送入焚化炉,完整的尸体进,一个小陶罐出,你将骨灰埋葬于山头,那日分外天朗气清,吹来的风在高呼自由。
没什么不一样的……
炉火将栾喻笙煅至洋洋灰烬,也没什么不一样的……
惝恍迷离地,她幻嗅到一股焦糊味,二分油腻八分干柴,栾喻笙枯瘦的破身子,连烧都烧不出来几斤油脂……
她的牙齿失控地咔嚓咔嚓打着架。
目光空洞,印央愈发抖如筛糠。
*
“啊!小笙啊——”
撕心裂肺的哀嚎自转角处惊响。
两位家仆架着腿软脚绵的宋蓉枝挪到了抢救室门口,后面,跟着面如沉铁的栾松。
栾哲佑和栾晔磊随在最后,皆愁眉不展。
“我的小笙啊——”宋蓉枝不顾仪态,哭得痛心泣血,“啊!小笙出了什么事的话,我……我也不活了!”
瞥见印央,栾松眼中有惊讶一闪即逝,似乎瞬间通晓了一切,他眼皮褶皱里凝着霜:“怎么回事?”
揣着明白,栾松仍问魏清,想核实清楚。
“老爷子。”面对栾松的赫然威严,魏清不禁束手束脚,精英气场挫了大半,再加心系栾喻笙的安危,他嚅动嘴唇艰难道,“栾总他……”
“怎么回事?还能是怎么回事!”忽然,宋蓉枝挣开家仆,蹒跚冲向印央高高举起右手,“印央,你人面蛇心!”
印央怔怔地撬开眼皮望向宋蓉枝瞄准她脸颊呼下来的手,她犹如冰冻,眼睁睁盯着……
“……哎!妈!”栾哲佑眼疾脚快地拉住宋蓉枝,“妈,咱们都冷静点,手动解决不了问题。”
揽着宋蓉枝的身子,栾哲佑滑搓宋蓉枝的手臂以示安慰,他望向印央的眼神百味交集。
“我们栾家待你不薄。”宋蓉枝泣不成声,“你印央一无所有,你的嫁妆是我给你准备的。你和小笙办婚礼,你没有亲戚到场,你的亲友团,是我给你筹备的。小笙更是……”
宋蓉枝掩面:“小笙他,你要什么他给你什么。我们栾家不图你能带来经济上的利益,但你,你连人类最基本的感情都没有。三年前,你说走就走,一句关心小笙的话都不留。今天呢?你又对他说了什么狠话?”
印央失声,苍白的唇无声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