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遍遍摁掉,他一遍遍打来。
到最后,他执着得让印央乱了阵脚。
“干嘛?”接通电话,印央摆出了不胜其烦,“有话快说,要是还跟我吵架,信不信我拉黑你。”
“第一集4月16号播出。播一天,看一遍,播两天,看两遍,播三天……”
絮絮叨叨,迷离如一场梦境中的呓语。
从一数到今天,他好似糊涂之人三不五时地数错,却依旧数得无比虔诚,呼吸渐渐力不从心。
“今天……第……二十二天……我看……看了……二十二遍。”
“胡说八道什么呢?”印央蹙眉,嘴上呛他,耳朵却更贴听筒,“栾喻笙?”
“央儿……”
彼端之人,那一贯的字字珠玑变得含混不清,霸气全无,他虚弱而凌乱地对她轻语:“我……”
“发烧了。”
第42章
他的声音很轻。
尾音,轻得如同清风中盘旋向下的叶片,连坠地都听不见一丝声响。
暮夜静谧,印央骤然加剧的心跳频率撞击着她的耳鼓膜,扰乱了这份安宁。
“发……烧?”印央哽涩一下。
短暂的两厢沉默过后,栾喻笙:“嗯。”
他喉音暗哑,染着几分令她陌生又熟悉的依恋。
香烟悄无声息地烧了大半,夜风忽而旋绕阳台,吹短了印央指间的烟,她两指一松,用拖鞋去碾。
“栾喻笙。”她眼睛盯着脚尖,“发烧了,就打电话给谢星辰,打电话叫救护车,打电话,给顶级的医疗团队上门为你服务,随你的便,你爱使唤谁就使唤谁。你打给我,是想听我说风凉话给你降降温?”
讽刺的话说得毫不客气。
“过来。”栾喻笙口气一转。
“不去。”
听筒中灌满了沉默,而后,嘟嘟作响。
他挂了电话。
印央久久保持接电话的姿势,静立于夜风之中,似乎,心里头也没有多痛快。
搞什么……
他怎么还是一病了就满世界找她,跟个舔爪子的狮子一样又乖又凶,呲着獠牙跟她撒娇。
烟抽了一根又一根,满盒的女士香烟只余了寥寥几根,印央浸在自己吐出的白色烟海里,慵懒地翘着二郎腿,赖在藤椅中,营造出悠闲自得。
却又猛地一打挺坐起来,抓起手机拨了通电话:“魏清!”
“半夜好,夫人。”魏清秒接,直言道,“栾总病了,现在正在医院住院。”
“我知道!”终于按捺不住,印央抓乱头发,问,“怎么回事?他晚上不都好好的吗?”
魏清没瞒着:“栾总划伤了尿道,大量尿血,并且还引起了严重的尿路感染,高烧烧到了四十度。”
“他要死了?”
魏清被问得一愣,再次开口语带薄怒:“……印小姐,
栾总还没到那种险境。”
“哦。”印央往椅背一倒,刚才死死抓地的脚趾此刻驰然翘起,胸口轻盈了些许,“他吊水了没?”
“吊了两瓶消炎药,也口服了治疗用药。”
“现在体温多少?”
“降了一点,半小时前测量是39.2℃。”
“哦,我睡了。”
挂断电话,还不等手中的香烟掐灭,印央便收到了魏清发来的定位:【住院部28楼VIP病房,探病需要申请。印小姐,您来之前请给我消息。】
印央摁灭手机,抽完最后一支烟。
换了身运动服,她到楼下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了两罐啤酒和一罐黄桃罐头。
栾喻笙对食材的新鲜度要求极高,不吃过度加工的东西,而他这辈子第一次吃饱含添加剂的食物,是印央喂给他的,一勺甜腻腻的糖渍黄桃。
那时候,他们交往不久。
听说栾喻笙感冒了喉咙痛,印央便买了黄桃罐头去探望他,她买的,还是货架上最便宜的,她拧半天拧不开,还是病体虚弱的栾喻笙徒手开了罐头。
“太甜了,不健康。”
他如此反复吐槽,却连果肉带糖水地吃见底了。
自此,生病时吃两口黄桃罐头,竟成了他的仪式感。
*
夜半三更的街道空旷无人,印央拎着购物袋,纤细的影子被路灯拖得格外长。
还没走几步,一道影子疾步追上她的影子,脚步声之急切,咻地闪现在了她的面前!
“荷梓!啊!荷、荷、荷梓!”
结结巴巴的惊呼给静夜划了个口子。
印央吓得一激灵,袋子里的瓶瓶罐罐相互碰撞叮铃哐啷地响,她摸手机以备不时之需:“你……”
“荷梓!不不不……”这人原地蹦跶,像见了香蕉的猴子,手舞足蹈地叫,“印央!是我啊!”
“你是谁啊?”
“我啊!我啊!”这人委屈地嚷嚷着,一扭头跑去了路灯下,好让印央瞧个清楚,他抬头挺胸站军姿,活像个在心仪女生面前装逼的小男生,“你不记得我啦?”
印央定睛细看,眯起的眼忽然放大:“啊!你啊!”
指着路灯下那青春洋溢的面孔,惊讶之后,她环抱双臂起范,摆出防御姿态:“搞假证的小子,你来找我干嘛?怎么,要封口费啊?”
印央的游轮邀请函和假身亻分证,就出自他手。
这小子莫不是见她出名了,就跑来勒索钱财。
“我叫高雷!”高雷懊恼地噘嘴吧,屁颠颠跑过来,“我上次忘记做自我介绍了。荷梓姐,不,印央姐,不,荷梓……哎呀!我该叫你哪个名字呢?”
“随便。”印央警惕地打量高雷,“你跟踪我?”
高雷闻言摆手摆得像摇拨浪鼓,又旋即塌肩点点头,声音细如蚊蝇:“我去‘星魅’去了好多次了,荷梓姐,我超想见见你,但每次都被保安拦下。”
“你见我干嘛?”
“荷梓姐,你千万千万别误会!我不是来找你要封口费的!你办假身亻分证登游轮的事,就是放狗咬我,我也不会外传的!我绝对保密!因、因为……”
扭扭捏捏地,高雷鞋尖碾着水泥地:“你来找我办假身亻分证的那天,我就觉得你好漂亮,好漂亮,好漂亮!就像个明星!没想到,你真的当了明星!”
他在左心房给印央比了个爱心,笑得娇滴滴:“荷梓姐,我是你的头号粉丝!你演的电视剧真好看,你演技真好!”
“……”印央将信将疑地斜睨高雷,愈发不解,“那你大半夜的……啊!你是我的私生饭!”
一个蹦子跳开,印央解锁手机大声威胁:“你别过来!我要报警抓你这个私生饭!”
“荷梓姐!你听我说嘛!”高雷近也不是远也不是,杵在原地急得挠头,“我不是私生饭!我找到你的住址,只是想告诉你一些事情!我白天晚上都在这附近,就是想有机会见到你,然后和你当面说清楚!”
“你要说什么?”握着手机的手在身侧垂下,印央扫描一脸诚挚的高雷,且知觉也告诉她,高雷没有说谎。
勾勾手指,印央往唯一亮灯的便利店走:“来吧。正好我也烦着呢,陪我喝一罐。”
*
店员缩在柜台后面打瞌睡,印央和高雷在一张小桌子旁坐下,周围再无其他客人。
“说吧。”印央把啤酒摆上桌,推给高雷一罐。
砰的一声,她开酒罐的动作恣爽利落,稍稍仰头灌下一口,白皙的天鹅颈仿佛精雕细琢,没有刻意卖弄,可性感,自骨子里往外潺潺地冒。
“收收口水吧。”印央看一眼一脸痴汉相的高雷,“你要说不出个一二三,你大半夜鬼鬼祟祟埋伏在我家附近的事,可就过不去了哦。”
高雷眼观六路,眼珠子骨碌碌转,手挡在唇边:“荷梓姐,大事情!”
他神秘兮兮,把背包搁在一旁的椅子上,掏出笔记本电脑:“我冒着小命不保的风险跟你说这些话的哦!你让我当你粉丝会的会长,行么?”
“看你说的话的含金量咯。”
“行嘞!”高雷笑呵呵,“首先我得道歉,荷梓姐对不起!”
“怎么说?”印央愿闻其详。
“你当初找上我办理假的身份证,还有你花钱在我这儿买的游轮的邀请函,都不是偶然。”高雷压低嗓门,脸往前伸,“是有人吩咐我这么做的!”
印央灌啤酒的手一滞,视线从易拉罐缓挪到了高雷的脸上:“你说……什么?”
“对啊!你想嘛!”高雷忙压下去高起来的嗓门,瞥了一眼打轻鼾的店员,活像特务交接,“那种富商云集的拍卖会哎,安保设施能允许人作假么!而且,我一个接小私活的,哪有手段能搞来真的邀请函。”
啤酒罐落桌面,被印央的手指捏出坑槽。
“虽然……”高雷小臭屁道,“我确实能造假的身份证、假的护照之类的,我有技术,可我没胆子。就算我胆大,敢冒险,我一张邀请函才卖你七万块哎,也太不划算了!”
他嘀咕:“怎么也得再添两个零吧,卖你七百万,然后我拿着钱跑路到国外。就算你露馅了,就算你出了什么事,也连累不到我的头上……”
“滋啦——”
易拉罐被暴力捏扁的噪声惊得高雷虎躯一震,店员的呼呼鼾声也随之骤停。
“荷梓姐……”高雷吓得不轻。
印央抽几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淋满啤酒的手:“高雷,是谁吩咐你这么做的?”
“我不知道。”高雷沮丧,“我和那个人只通过电话联系过一次而已,那人还用了变声器,是男是女,我都搞不清。但我知道那人巨有钱!”
他十分确信:“那人给了我超多钱!那人说,只要我把邀请函卖给你,再给你一张假的身份证,就算完成任务了。其他的,那人没多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