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该离开得那么快,对不起。”她的唇在他的颈后研磨,坦诚道,“我去ICU探病,对你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受伤后我对你说的第一句话,也不该……是那一句。”
不该径直是那句“我们离婚吧”。
至少,应该问问他难不难受啊。
“对不起。”印央重复低喃,搂紧了怀里压抑着呼吸的栾喻笙,“我当时太害怕了,对不起,阿笙,真的对不起。”
情绪翻云覆雨,栾喻笙下唇抖得磕牙,仍硬着嘴回:“还算有点良心。”
印央苦甜掺半地笑笑,躺回了枕头,搂着栾喻笙薄薄一层肉的手臂:“别去相亲,和郑茹雅、和其他女人都别去,真的,我说认真的。”
闻言,栾喻笙眉梢微挑,沉然如老僧坐定。
在印央急得吹胡子瞪眼时,他被她摇晃着,染着些许笑意说:“相亲这种事,我挤不出时间。”
——“小笙啊,听妈的,去和茹雅见上一面,妈给你安排。”
——“不了,妈,我没这方面的打算。”
白天,栾喻笙早就这么应了。
耗就耗了,误就误了,他愿做弱者,心甘情愿为她臣服。
第33章
昨夜,窗帘没掩实,黄澄澄的光柱从两指宽的缝隙渗析进来,拂照印央白而薄的眼皮。
尘芥漂浮于微光中,飘落上印央纤长浓密的眼睫,她的睫毛蝶翅般翕动几下,缓缓掀起。
“唔——”
伸臂舒展全身,她惬意地闭眼伸了个懒腰。
再次睁眼,她对上一双匆匆降温的眼,只见栾喻笙转移眸子稍稍回避了一下,他面色冷冽,眼底尚未收干净的含情脉脉,融于微阳。
“醒啦。”印央抱着被子,侧脸枕上栾喻笙的肩头,“什么时候醒的?”
“刚才。”
其实醒来快两个小时了,栾喻笙作息规律,生物钟稳定,不过看印央睡得香甜,舍不得惊扰了她的梦乡。
通常晨醒后,他的身体难免会麻木酸胀,而今早,在专心欣赏她的睡颜时,也不那么难受了。
“栾喻笙,早上好。”印央语带笑意,睡了一夜的发略显凌乱,滑溜溜地漏进被子,扫着栾喻笙的颈骨,话一出口,陌生又熟悉的韵味留在口腔。
印央想起上一次互道早安时,他们还是夫妻,有些怀恋地,她又喃喃一遍:“栾喻笙,早上好
啊。”
听的人同样感慨万千,却冷着嗓门拆台:“快十一点了,还算早上?”
“这么晚了?”印央笑着仰头望向栾喻笙,玩着揉搓他微微冒头的青色胡茬,“怎么办呢?矜矜业业、一天不落爱上班的栾总旷工了。”
“被‘囚禁’了,我也没办法。”下巴被她抓得痒呼呼的,他唇畔轻扬,嗓音染着晨醒特有的低磁。
他看着精神不错。
栾喻笙心思重,因此睡眠浅,小小的风吹草动都能唤醒他,不过昨夜,印央半夜给他翻了两次身,摸了好几次安睡裤,他都眠熟寐安。
印央的指尖自栾喻笙的下巴滑向他的喉结,点点戳戳地:“那就再躺一会儿吧,暂时,我还不打算放你回去。”
手机下单了一堆护理用品,等待配送的过程中,印央搂着栾喻笙的脊背,让他翻身侧躺。
他的背部和尾椎骨压得有点发红,她将他搂在怀里,掌根按揉。
“我……让护工上来。”栾喻笙裁酌道,声音闷在印央胸前,愈发显出不自信。
捂了一宿的纸尿裤是什么味道,光是想起,他已然眉心悬针,他昨天还做了针灸治疗,保不齐两闸皆开,一派肮脏,不可视不可闻。
他不想这来之不易的温存被玷污,而且……万一又唤起了她内心的不适,那昨夜春宵,又成了一场他只能独自祭奠的梦美,关系回到原点。
怕看到她由内而外的嫌恶。
“栾总今天都摸鱼了,不给护工放个假?”
栾喻笙默不作声:“……”
印央手指插进栾喻笙乌亮的发从,轻轻地抓,轻快道:“你知道的,我活得自我,接受无能我自然会给你‘解禁’的,栾喻笙,急什么?”
“……”
他默许了。
*
印央揉开栾喻笙僵硬的背肌,他的背渐渐有了温度,然后,她让他平躺,来到床尾,抬着他的腿给他做被动的拉伸运动,缓解肌张力,松解下肢。
瘫腿拿在手里好像死物,毫无温度,僵如钢筋,印央刚刚抬起栾喻笙的腿,那腿突然不听话地弹跳了几下。
脚和小腿绷成一条直线,扑簌簌地,又骤然落回床上,肌肉不受控,落下时松垂的脚趾抖出残影。
待双腿的痉挛过去,印央坐在床边,先活动栾喻笙的脚踝,一手握着,一手绕着踝骨旋转。
隐隐能听到生锈似的咔咔声,僵硬异常,可一松手,他变形的脚瞬间软晃晃地向着地面耷拉下来,连脚趾都萎缩了。
而后,印央起身,一手托栾喻笙的脚掌,一手扶他的膝盖,帮他做“空中踩自行车”的动作。
僵了一晚的肌肉开始抗议,一股抗力同印央作对,他大腿根的软肉轻微发颤,连带着软绵绵的小腹也抖了抖。
按摩完腿脚,印央又握着栾喻笙的鸡爪手掰了掰:“看,不谨遵医嘱做康复训练,指关节都挛缩了,本来每天按摩几分钟就能保持的事。”
睨一眼自己伸不开的废手,栾喻笙泄气地撇过脸去。
手部复健已经进行一月有余,奈何木已成舟,单靠康复训练那些个动作,很难恢复了。
揉热了他的手,外送也到了。
印央拎着一大袋用品回到卧室,一一掏出。
护理垫、纸尿裤、尿袋、导尿管、无菌湿巾、爽身粉……栾喻笙的余光将那些东西细数,喉结滑动,有些不安地吞咽着,她每掏出一样,他的尊严便撕下一层。
索性,他深深闭眼,一切交由她定夺。
将栾喻笙翻身侧卧,印央麻利地在他的身下铺好护理垫,再将他翻成正面朝上,褪去他的两层安睡裤。
味道难免冲鼻,他昨天进水少,棉絮上只有一小块焦黄骚腥的地图,安睡裤的后侧沾着稀稀拉拉的脏污,看来,昨日的针灸效果显著。
卷起安睡裤丢进垃圾桶,印央暂时没给栾喻笙包东西,她托着他的背慢悠悠地扶他坐起来。
公寓的床不像栾喻笙家里的床智能,床头能根据他的需求,十五度十五度地升起,以减轻体位性低血压带来的不适。
因此,尽管印央慎之又慎,栾喻笙仍眼前一黑。
天旋地转间,他的脑袋死气沉沉地垂在她的肩上,腰腹无承托力,整个人软在她的怀里。
“呼……呼……”
他难受得喘着气,胸口急急起伏。
耳内尽是嗡鸣,震得他眉骨发麻,约莫十分钟,听力才逐渐恢复正常,眼前的黑幕如烟消散。
身子爽利了些,栾喻笙这才感知到,印央正在摁压他头部和颈部的穴位,让他的头晕目眩尽快消退。
他按兵不动,贪恋她指腹的温柔。
“好些了吗?”印央手指都摁酸了,歪着头端量栾喻笙的脸,“栾喻笙,你晕死过去了?”
他不愿睁眼,面无表情仿佛真的昏迷过去,片刻,哑声道:“再两分钟。”
印央噙着栾喻笙的耳垂磨磨牙,待他的耳廓腾升绯色,才得意地收紧怀抱,继续按摩。
忖量着差不多了,印央手握成空拳在栾喻笙的后背轻敲,耐心地自下而上,反反复复,帮他咳出淤在肺里的晨痰。
她让他自己试着坐稳,奈何他颈部以下瘫废,且左手彻底报废,面条似的东倒西歪,印央只得作罢。
扶着栾喻笙躺倒,印央才空出手来在轮椅上铺一张护理垫,将他抱上高背轮椅,推进了洗手间。
将他转移上马桶,她一手搂着他的腰身,让他完全倚靠她坐稳,一手在他的腹部打圈,加速他肠胃的蠕动。
久坐堆积而成的赘肉在她手掌中缠绵,他的腰际线,印着淡淡一圈安睡裤勒出的红印。
“噗通”几声后,不再听见水响。
印央摁下智能马桶的冲洗键,替栾喻笙洗净污秽,抱着他回到轮椅,再推他折回床铺。
抱上床,扑一层爽身粉在他寸草不生的“黑森林”,做好消毒措施,给他插上导尿管,穿好衣裤,按顿在高背轮椅上。
印央连男士拖鞋都买了,包脚款的,保护栾喻笙的脚趾不因磕碰而损伤,她拆了包装袋,套上他松垂的一双瘫脚,把他的左右手都安置在扶手上。
全程,他垂敛眼眸,安静得令她有点心疼。
就好像……
他认定了自己会被她“解禁”。
“栾喻笙,中午想吃什么?”印央捞起内衣优哉游哉地穿,套一件睡裙傍身。
小腿玉润修长,她勾脚尖,涂了墨红色甲油的脚趾沿他的裤缝游移。
他目光跟着辗转,瘫腿感受不到她分毫,他佯装不痛不痒,故作洒脱道:“随便。”
“挑剔鬼,什么随便不随便的。我点的外卖你肯定挑三拣四,说吃不惯。”
他赏味刁钻,现如今体质欠佳,忌口的食物也多,思索着,印央握上栾喻笙搭在手柄上的右手,控制电动轮椅带他去洗漱:“能自己刷牙吗?”
“……”栾喻笙沉脸缄默。
“哦,啧啧,不能啊,那洗脸呢?”
“……”
“哦,啧啧,也不能啊,哎呦……”
“印央。”
低音炮肃穆而威严。
她走在他前方半步,回眸一笑:“好啦,好啦,我不闹了,我包揽栾总的贴身事宜。等下我做饭给你吃,我做的,你不许挑食。”
闻言,栾喻笙眸底闪过一丝明亮如斯的光,寡淡的口腔顿时便生出了些许滋味。
昨日今日的种种种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