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她抱住他,心脏才安然无恙地落回胸膛。
江巡紧了紧手臂,力道重得像要把她融进自己的身体,颈侧青筋翻涌,攥住她衣服的手骨节泛白,他竭力克制,说出口的话平静无波:
“刚走的时候看见有辆送殡的车经过,突然想起了外公。”
“就想在离你更近的地方多待会儿。”
“没别的,不要担心。”
第74章
赵商商想到开学前不久的某个夜晚, 她因为白天喝多了咖啡失眠,躺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鬼使神差地坐起来打开游戏。
游戏好友列表里, 她发现江巡在线。
赵商商选择观战,看他招式凌厉,在游戏里大杀四方, 结束一局又迅速匹配下一局,像在炸鱼塘。
在此之前,让人很难把江巡和凌晨两三点还在打游戏的网瘾少年联系到一起。
赵商商给他发消息, 装作高中教导主任的口吻:“这位同学, 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熄灯睡觉?再被我抓到一次,直接叫你家长过来。”
消息弹窗从屏幕正上面浮现, 江巡毫不犹豫切出游戏画面,点开赵商商的对话框。
“没家长, 过不来。”
赵商商盯着他回复的字眼,眼睛被屏幕的冷光刺痛, 心里一瞬泛起酸楚, 懊悔刚才说话没过脑子, 根本不该提这茬。
思维混沌, 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哄。
手指扣着手机壳上的浮雕图案, 她ᴶˢᴳ在脑海里争分夺秒地思索各种道歉办法, 江巡的消息又冒出来, “十一点睡的, 又醒了。”
江巡:“想见你,我们可以视频吗?”
赵商商主动把视频通话拨过去, 江巡只开了盏床头灯, 清溶溶的泛黄光线流水般淌在白墙和被子上, 他的五官藏在晦暗阴影里,看着有些模糊。
“是不是做噩梦了?”赵商商靠在枕头上问。
她看见他小弧度地点了点头。
“阿巡。”
她换了种方式叫他,她记得江巡外公外婆留下的信笺,是这么称呼他的,小阿巡。
“我们阿巡还是个会因为做噩梦而患得患失的小孩。”
时间拉回今晚,女生宿舍楼下。
赵商商被他抱太紧,感觉到了疼,闷哼一声。他一只手从她腰后撤走,随即又摁上她脖颈,指腹在她耳后那块皮肤上摩挲,磨出潮红。
赵商商叹了口气,没推开他。
“清明有假,我陪你去宴市扫墓好不好?”
她不想再让他一个人回宴市了。
“好。”半晌,江巡哑着声答应。
-
清明时节雨纷纷,四月开启,绊江的雨水淅淅沥沥没断过。
节前最后一天,赵商商上完课,跟江巡一起去了机场。
飞机抵达宴市时已经到了晚上,华灯初上,雨中的陌生城市起了大雾,远远望去,灯光熠熠的一栋栋高楼仿佛悬在半空,给人以虚幻冰冷的视觉感,像科幻电影中常出现的景象。
江巡叫了车,跟司机报了地址。
他订的酒店在郊外,从机场过去很远,离墓园却近。
路上赵商商听着车载广播里的歌声犯困,司机钟情于陈奕迅的粤语歌,抽烟抽哑了的嗓子跟着哼,伴着夜雨声。
赵商商眯着眼睛,最后几乎整个趴在江巡怀里。
他将她抱得很稳。
赵商商面颊埋进他衣服里,嗅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找到舒服的姿势后便不再动弹。
少年骨骼很硬,枕着的胸膛如深深扎根地底的树,靠过去贴紧,率先感觉到的却是树上生长出的苔,厚厚一层,柔软稚嫩。
快到酒店前,赵商商醒了。
熬过那阵睡意后,脑袋一片清明。她懒懒的,还是不太想动,歪在江巡身上。
他低头看见她醒了,拧开保温杯,喂了她半杯盖的水。
“你不困吗?”赵商商问。
他摇了摇头。
车停了,前面的司机说:“到了。”
下车以后上台阶,到酒店也就几步路的距离,大雨滂沱,雨伞挡不住全身,他们还是被打湿了。
进了房间,江巡放下行李,摸了下赵商商的手臂,触到衣服上的水珠,“你先去洗澡。”
酒店建在高地上,窗外是无尽的丛林,开车过去二十分钟内可抵达宴市最大的墓园。
雨把窗户彻底糊住,像一条河悬挂在酒店外,而他们宿在水底。
赵商商洗完澡出来才有功夫打量房间,江巡订的是间双床房,空间不算特别大,布局和装饰有种古朴感。
她坐在靠外的那张床上盘着腿擦头发。
等江巡也换了身衣服出来,她说:“我有点饿了。”
江巡习惯性地想要打送餐电话,拿起听筒拨号后,忽然问赵商商:“想在房间吃,还是去餐厅看看?”
“你累不累呀?”赵商商问。
“不累,”江巡一听就知道她意思,弯腰拿起她放床上的外套,把人裹住,“走,我们出去吃。”
刚才进来得太匆忙,根本没时间打量四周。
赵商商现在才发现酒店后面还有两栋矮楼,通过一楼的连廊,就到了餐厅。人还不少,但不喧闹。
“你以前每次过来扫墓,也住这边吗?”赵商商问。
“嗯。”
不过江巡从来只是在房间凑合着住一晚,没出来逛过,也没来过后院的餐厅。每次来的心情都是沉郁的,如同清明节永不缺席的雨天,天幕从不放晴。
这家酒店给他的感觉便像是林中的古刹,冷清寂寥,房顶上停着觅食的乌鸦。
到现在才发现这里居然是热闹的。
赵商商给他拿了块南瓜蛋糕,有点甜的口感,但不腻,味道出奇的好。
赵商商吃到什么好吃的,都要给他尝一点,他空荡荡的胃逐渐被填满。左手握着赵商商塞过来的暖手宝,身上暖洋洋的。
他们坐在落地窗前看雨中的翠竹,水池边的鹅暖石被洗得发亮。
江巡觉得溅起的灰色涟漪变成了无关紧要的雨点。
到了这刻,长途奔波的疲倦和睡意姗姗来迟。
是从未有过的放松。
回房间,江巡很快睡着。
赵商商把他那一侧的灯全关了,留下自己这边的床头灯。她下床套上拖鞋,绕到另一边,给他压了压被角,趴在床沿看了会儿他的睡颜。
又轻手轻脚地爬上自己的床,翻出耳机,打算找个电影看。
她把枕头叠高,塞在背后,舒服地靠上去,熟悉的电影片头音效从耳机里响起。
将近两个半小时的电影有些冗长,看到后半程,忽然感觉床往下陷。被子被掀开一角,有人钻进来。
江巡到了她床上。
赵商商完全没心思再管电影,手机跌在床铺上,耳机也掉了。
江巡蜷缩在她的被窝里,面朝她侧躺着,鸦羽似的乌黑头发搭在眼皮上,双眼紧闭着,似乎人没醒,刚才的举动只是梦游。
被子底下,两人的双腿贴在一起,传递着彼此的温度。
“阿巡?”赵商商叫他。
他没反应,一动也不动,挨着她睡觉。
赵商商摸了摸他头发,“不要以为你不说话就可以耍赖。”
“困。”江巡喉咙里含糊挤出一个字,身体往被子里躲了躲,利落的五官线条被光晕模糊,变成脆弱无害的模样。
赵商商妥协般,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他。
“好吧,如果是阿巡,可以耍赖。”
第二天赵商商醒来,发现自己被江巡抱在怀里。两人的手和脚缠在一起,肌肤相贴有种奇异的熨帖感,似乎天生契合。
跟江巡四目相对时,两人默不作声望着彼此。
赵商商难得没起床气,只有尴尬,脸颊烧得通红,“那个……那啥,我们是不是该起床了?”
江巡手臂从她颈后抽离,脸上神情不太自然,掀被子下床时还踉跄了一下,先去了卫生间。
整整一个早上,直到两人收拾好去餐厅吃完早餐,赵商商才从同床共枕的尴尬中缓过来。昨晚江巡虽然睡得迷糊,可她却是很清醒的。
她关掉了还剩二十分钟的电影,躺在枕头上玩他的长睫毛和手指,像得到一个新玩具。
后来被他浅浅的呼吸声传染,就那样睡着。
醒来后变成了亲密无间的姿势。
古丘成是在他们去墓园的路上打电话来的。
以往江巡每次去扫墓前,情绪总是很低沉。他休息不好,也没什么精神,人恹恹的,你跟他说话很难得到回应,他不怎么开口,像屏蔽掉了外界的声音。
古丘成免不了担心。
这次虽然有赵商商在,古丘成还是来探探情况,无非是问起床没有,吃早餐了没,哪天回绊江,要不要去机场接。
江巡没嫌烦,都一一回答了,声音如常,也没有疲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