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她道歉。
不许她懦弱。
他好像在胁迫她让她成为他想象中的人。
找到亲生父母,她好像就可以停止做替身、摆脱他的纠缠与胁迫了,她忽然想。
晋聿松了力气,许久放开她,牵着她手下楼:“秦倔。”
“什么?”
“这次不要倔强,相信我,他们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委屈。”
秦意浓眼睫颤动着垂下,他又在逼迫她不许倔强,她轻道:“好。”
司机宋文礼开车载两人从车库出去,却才出别墅门,一脚刹车停住在门口。
前方不远处站着两个人,丈夫撑伞揽着妻子的肩膀,仿佛已经在这里等了许久,两人湿润红肿的眼里充满了痛苦与焦急,好似在这里已经等待了二十二年之久。
秦意浓按开车门,先行下了车。
她努力地对眼前的亲生父母浮起浅笑,眼底却先湿润。
夏流萤和江初两人他们根本等不到在外面见面,天刚亮就过来等他们失去了二十二年的女儿,已经在这门外从清晨等到现在。
夏流萤在看到女儿的瞬间泪雨如下,满脸泪水地冲过去:“我的女儿……”
【作者有话说】
小金鱼剧场:
今天是小金鱼自闭的一天。
趴在海底一动不动,死了一样。
金鱼金鱼你怎么了?
金鱼用力甩了甩尾巴:都走开,不要理我。
金鱼好吓人,其他鱼们都迅速跑了。
忽然一根葱白纤细的手指戳了戳它的尾鳍:你怎么啦?大家都说你生气了
金鱼回头瞧她一眼,更生气了,哼唧哼唧发火:我不生气,我才没有生气,我一点都没生气。你要有家人了,你害怕,你畏缩,我陪着你,你倒好,你心里只想着和家人团聚后就可以甩了我了,我算什么啊,我就是个大笨蛋,疯狂甩尾
心上人摇头,抱住它的小尾巴:才没有,你不是大笨蛋,你是我最喜欢最依赖最心动的鱼鱼了,你别生气了嘛,好不好嘛。
小金鱼生了三天气,被哄得一秒面红耳赤:是吗,这,这样哦,那,那你亲我一下,我就不生气了
第26章
◎云开雾散,暖阳向她而来。◎
秦意浓被拥抱在一个冰冷的怀抱里。
夏流萤在外面站了太久,身上都是凉气,不够温暖,还有湿凉的眼泪贴着秦意浓的脸落下,一直渗透秦意浓的领口,洇得秦意浓脖颈皮肤时也是冰凉的。
秦意浓却觉得皮肤与体温都越来越烫。
她听见夏女士一声声地叫她女儿,一声声哭着向她说抱歉,对她说心疼,夏女士的哭声里充满了痛苦与悲凉,她感受到了夏女士对她的愧疚、心疼、抱歉与遗憾。
是她在杨悦那里从不曾感受过的复杂情绪。
秦意浓被搂得额头抵着夏女士的肩膀,她身体里的疼痛好像和夏女士的哭声同了频,夏女士每哭一声,她心里就一阵阵地疼痛紧缩,痛得她快要无法呼吸,任由自己的眼泪滑过脸颊垂落。
江初听夏流萤哭得泣不成声,同样已经泪流满面。
但他隔着模糊的泪眼,忽然注意到秦意浓双手垂在身侧没有回抱住夏流萤,他心里猛地重重一紧,像被动物尖锐的指甲扼住了心脏。
江初立即向晋聿望去。
晋聿站在车边,面色凝重,对他轻轻摇了头。
江初快步走到晋聿面前,低声问:“怎么回事?”
晋聿掀眸看向被生母紧紧拥在怀里的秦意浓,她嘴里说着相信他,却并未真正信他,她双手倔强地垂在身侧,没有向她的生母伸出手。
她明明是溺在冰河里最脆弱的人,却总是在扮演着站在冰面上的冷漠的人。
晋聿望向江初,微作沉吟说:“不清楚,老师,您和师母的家事,我不好多言。”
江初重重地闭上眼睛。
其实他能猜到的,秦意浓在那样的家庭长大,没有安全感,一定很不容易相信人。
以后她是否能毫无芥蒂地接受这个家,都要看这个家怎样对她。
而短期内,他们可能很难得到想要的结果。
沈子敬说过她是一个倔强又敏感孩子。
江初再睁开眼,依然忧虑与痛苦,但同时又多了另一种情绪,他瞪着晋聿冷道:“你和浓浓的事,我改天找你算。”
晋聿颔首,有两分文雅:“恭候老师。”
江初忽然就理解了昨晚的沈子敬为什么在转述情况时,言语中对晋聿有那么大的情绪。
深远广阔的湛蓝天空中,阳光又挪了一个角度,秦意浓被生父江初搂在怀里。
除晋聿外,这是她第一次被这样宽阔硬朗的胸膛抱在怀里,小时候不曾有,而长大后,晋聿是唯一拥抱过她的异性。
对江教授的这个拥抱,起初她紧张,甚至有一丝对异性的紧绷与尴尬,但听到江教授在她头顶压抑的哭声后,她后知后觉自己为何会从小就对成为法医这件事情有独钟与执着,终于找到被当做另类的来源,她哽咽地哭出了声。
杨悦说她解剖尸体恶心,说她对尸体感兴趣是变态,说没有人会愿意娶天天与尸体相处的恶心变态,说她身上都是尸体的腥臭味,说她影响了美容院的运势,甚至影响了父亲的公司,家里的全部厄运都归结于她非要与尸体相处。
她也曾无数次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只要她放弃她的执着,她就会改变母亲对她的态度,就会拥有母亲对她的爱,是不是以前的一切本就是她的错。
而她此时终于知道,她没有任何错,她只是继承了父亲的一部分神经递质相关基因或是突触可塑性相关基因等等,她只是遵从本性而已。
——寒冬时照顾好自己,等待春满人间,云开雾散,暖阳将向你而来。
是她亲生父亲写给她的话。
在这个夏初春末的季节里,她时常颤抖发冷的肩膀,忽然感受到了拨开云雾的温暖。
暖阳是指她的父母吗?
是她的父母终于向她而来吗?
站在一旁的夏流萤默默流着眼泪看女儿在江初怀抱里僵硬的身体,看到女儿停留在空中的双手逐渐攥成颤抖的拳,终究没有回抱江初,她回忆起刚刚女儿也没有回抱她,忽然泣涕如雨地转过身去用力捂住嘴呜咽。
她的女儿,到底经历了多少苦难与挣扎,经历了多少寒心与冷漠,才会在见到亲生父母后用力攥紧拳头克制自己让自己保持理智与清醒。
“哎哟——”
忽然有一道拖着声音的长腔响起,夏时衍从他的库里南下来,他双眼也很红,眼白里布满了血丝。
他手里拿着一包纸巾,抽出两张递给母亲,同时扯走母亲手里团得湿软的纸巾扔晋聿家门口,又走到父亲和秦意浓身侧用力掰开父亲的手:“行了,一会儿您女儿被你抱窒息了。她一会儿还有家教课,别招她哭了。”
抽了两张纸巾递给父亲,夏时衍又一把将父亲推开,江初被推得哭笑不得“哎你——”
夏时衍头不回地敷衍:“爱你爱你,行了。”
秦意浓突然破涕为笑。
夏时衍含笑弯腰擦秦意浓脸上的泪:“我是不是早就让你叫过我‘哥’来着?叫声哥听听?”
话说一半,笑着的夏时衍也声音沙哑哽咽了一声。
秦意浓动了动嘴唇,没叫出来。
上司老板突然变成亲哥,她还不太适应,低头擦眼泪。
夏时衍今天是天亮时跟父母一起过来的,但他一直坐在车里等,没在外面等,刚刚也看到了秦意浓的克制情绪。
这段工作相处以来,他已经对秦意浓的性格有些了解,他笑了笑,不催她,揉了揉她头发说:“慢慢来,先上车,送你去家教那边,车上聊。还有你姐,她很想见你,但她不想在视频里跟你哭,她快回来了,说要抱着你哭。对你姐有意见的话,等她回来见了面再有意见。”
秦意浓微怔。
夏卿吗?
她是夏卿的妹妹。
夏卿要回来了。
夏流萤挽着女儿的手,先扶女儿上车。
秦意浓站在车前,身边是生父生母和哥哥,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晋聿。
他站在幻影的车头前,依然是波澜不惊的气场,面上不冷不热没有表情。
风起时,他深邃的眼里好似有一抹浓郁的情绪闪过,是她读不懂的神色,风停之后,依然墨浓如渊漆黑不见底。
风起风落,好似过了四季那么久。
她忽然明白他做的这一切,原来都是在等夏卿回来。
秦意浓从他面上平静地收回视线,弯腰上车,坐稳关门,未再看他一眼,仿佛只是一个在房东家借住了一晚的普通朋友。
晋聿的身影在后视镜里逐渐远去,他深沉挺拔的身影仿佛被时光定在那里,似清晨的启明星与夜里的长庚星,不知疲倦久远地站在那里。
她刚刚回眸的那一眼,已经决定不再来这里,她走向了她新的人生,他知道。
北岸小区C区门口,距离补习还有些时间,三人留秦意浓在车里说话。
江初见妻子总是在看了两眼秦意浓后就突然转头望向窗外默默流泪,他心疼女儿又心疼妻子,也几度开口就抽噎失声,幸好夏时衍还算理智,他回头安排说:“浓浓去上家教课,我和爸妈回家去做饭。五点你上完家教课,我们来接你回家,你的房间也已经整理好了,以后就在家里住。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菜?妈不太会做菜,但爸会,哥也会一些,你尽管点。”
秦意浓没有立即说“好”。
她低头思量,气场平静又冷清。
夏流萤望着与她年轻时候极像的孩子,紧张地绞着手,心里其实已经隐约猜到了回答,痛苦又心疼。
“我想慢一点,”秦意浓抬头,她没有避开三位亲人的目光,她依次看过去,尽量以不伤害到他们三人感情的温和嗓音说,“我昨天运动了一天,有点累,还需要些时间理解这件事,我家教结束后想回宿舍。”
她话说完,三人都短暂地沉默了两秒,而后异口同声:“可以,好,行。”
夏流萤伸手握住女儿偏凉的手,轻轻捂着,说话间忍不住掉下眼泪,忍着哭腔说:“你是我的女儿,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宝贝女儿,你想怎么样都可以,妈妈明白这件事有些突然,妈妈愿意给你很多很多时间慢慢地接受妈妈,好吗?”
秦意浓垂下眼,眼泪滴在夏流萤的手背上:“好。”
临近一点时,秦意浓心里还记着杨悦住院贾阿姨让她回去的事,她刚挂电话时本想让沈老头或是沈小妹方便时去她家里看一眼,现在有了意外,她不想在生父母不知情的情况下处理这件事,又不能做到真的无动于衷,终究与三人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