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燕棠怒气冲冲地起床。
杨一舟果然跟她家里告状了。说他伺候不了燕棠这样的性格。
大概是在杨一舟父母那里闹得不愉快,燕棠也被爸妈说了几句,他们让她至少去道个歉,免得之后两家碰见闹得太不好看。
燕棠装作没看见,注意力转移到工作上。
她发现这个工作要比她设想的更困难一些。
宋郁的日程实在是太满了。
他一周有两天要在大学里上预科课程,剩余时间都在进行训练,早上七点半开始,直到晚上六七点才结束。所以能够用来学习的时间只有睡前那两三个小时。
燕棠自己的语言学习经验是很笨拙的,就是苦练苦背,连睡觉都会在耳机里放录音。但宋郁的睡眠质量非常重要,否则不足以支撑他白天里高强度的日程。
于是周末两天的补习课程就显得尤其关键。
这一周内,除了陪同宋郁上课的时间外,燕棠都在重新制作教学方案,终于赶在周五前准备好。
周六吃过午饭后出发,她带着满满当当的准备成果赶到了宋郁家里。
抵达的时候,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二十多分钟,宋郁还没到家,她倒是先见到了娜斯佳。
这是燕棠第一次真正和娜斯佳见面,心里连连惊叹:
她好高啊,她的脸好小啊,她的金发好像绸缎啊。
就算是在斯拉夫人中,面部和身材比例完美的美人也是少见的。娜斯佳无疑是美人中的美人,即便已经有了四十多岁,但身上充满了活力,和二十来岁没什么区别。
难怪宋郁长得那么好,就连照片里那个她没见过的宋郁他哥也像个洋娃娃似的。
“我刚从上海回来,也还没有见到Kirill呢。”娜斯佳相当热情地拉着燕棠喝茶,BB囍TZ“和他相处顺利吗?”
听燕棠说宋郁很配合,很好相处的时候,娜斯佳竟然还有一点惊讶。
“看来他很喜欢你。”
“嗯?”燕棠有些疑惑她为什么会这么想。
“实不相瞒,我为了管教他而花的精力要远超过我的大儿子。”
娜斯佳端着陶瓷茶杯,微微一笑,然后指着一侧的相框说,“他是个胜负欲很强的孩子,以前跟他的哥哥救下了只山雀,甚至会因为那只山雀更亲近他的哥哥而生气。”
燕棠顺着她的指向看过去,照片上两个模样相像的男孩都看着桌面上的一只小鸟,背脊是蓝羽,肚皮洁白,莫名有些眼熟。
娜斯佳又开口了:“如果你遇到了什么麻烦可以跟我说,别让他欺负你。”
大门在这时被打开,是宋郁回来了。
娜斯佳很久没见儿子,起身走过去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又是叫“медвежонок”又是叫“honey bear”。
宋郁似乎是想要躲开娜斯佳的手,却还是被亲妈掐住了脸。
他眉头鼻尖都皱起,强忍着不情愿。
“还怪可爱的。”燕棠小声嘟囔了一句。
她在书房刚坐下拿出笔记本,宋郁也进了书房,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拿起笔转了几圈,冷不丁说了句:“我听见了。”
燕棠茫然抬头,“什么?”
他撑着脸朝她笑:“你刚才夸我‘可爱’。”
这小子最近总是对她笑,笑容太有迷惑性,很晃眼。
他怕是让很多女孩子伤过心吧。
燕棠正这么想着,手中抽出今天准备讲的资料,目光无意间一瞥,忽然注意到窗台那只小鸟标本。
她发现那只标本和刚才照片上那只小鸟一模一样,“那是你和你哥哥捡到那只山雀?”
“是的,就是那一只。”
宋郁坦然承认,“我很喜欢它,但它只亲近我哥哥,所以我把它做成标本了。”
见她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宋郁才笑着补充:“在它去世以后,你是不是把我想得太残忍了?”
燕棠长长舒了口气,“我差点儿以为你的喜好很特别。”
“如果就是像你想的那样呢?”
“那是不对的。”燕棠说,“喜欢不应该是伤害,而应该是希望对方好。”
宋郁注视着她,感觉她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
“你是从那天的男人身上学到的吗?”
燕棠意识到他说的是杨一舟,迅速否认。
“是另一个男人?”
她没吱声。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宋郁继续问。
燕棠打开笔盖,准备终止这个话题:“小朋友不要多问,该开始学习了。”
“我不是小朋友,我已经成年了。”
“十八岁在我眼里就是小朋友。”
宋郁长腿一伸,带动椅子滚轮往她身边挪,两人的距离无限拉近,他又问:“既然你不喜欢那天的男人,为什么又要和他在一起?”
“他不是我男朋友。”
燕棠跟他解释了相亲的事情,“我的家人希望我尽快结婚。”
宋郁微微皱眉,“为什么?”
“因为他们觉得我目前的人生没有别的可能了。”
这是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宋郁凝视着面前的人。
她低着头,眼皮半垂着,睫毛像帘子般掩藏着眼中的神色。
平淡得有些麻木的神态。
又是这种可怜兮兮的表情。
在片刻的安静后,宋郁忽然伸手,指尖触及她的脸颊。
——暖的,滑的,像牛奶一样,像梦里一样。
他使力捏住。
燕棠疼得跳了起来。
那张麻木的脸变得生动,白皙的脸颊泛起了一片鲜活的嫣红。
她没忍住,瞪了他一眼,“你干嘛?”
“抱歉,老师。”宋郁眼里含笑,“突然想这么做。”
见她满眼泪汪汪,他说:“那给你掐回来好了。”
燕棠想起之前娜斯佳捏他脸蛋的样子,确实有些手痒,没忍住上手,往他脸颊一掐——
她微微睁大眼睛,呼吸一滞。
他他他他他!
他的脸好软啊!!!!
宋郁任由她捏着,忽然又问:“老师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嗯?”
“你也像你的家人那样想吗?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这样了?”
燕棠怔了下,收回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空气安静片刻,她随后听到宋郁字正腔圆地吐出两个中文字:“傻逼。”
“你说什么?”她茫然抬头。
宋郁支着下颌看着她,说:“我说,让你去和那种男人相亲的做法很傻逼,那个男人也很傻逼。”
书桌正对着窗,光线明亮,他的瞳孔从金棕色变成了带金调的碧绿色。
燕棠愣了片刻。
她听说过这种会变色的瞳孔叫做Hazel eyes,世界上只有5%左右的人有这样的眼睛,很稀有,也很漂亮。
像佩列斯拉夫尔-扎列斯基那一片陷在如落日余晖的苏格兰松,那种绚烂的金调曾让习惯了置身于灰暗中的她感到眩晕。
她知道为什么娜斯佳要这么叫他了。
比如此刻,他的确很像浸在蜂蜜里的小甜熊。
一天的补习结束,回到宿舍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
但燕棠还不能睡,这就是打两份工的代价。
另一份工作是学院老师郑琦主持的俄文诗集翻译项目,主要是翻译一些中国市场上没有流通的俄罗斯现代诗人作品,分好几册。
她加入得比较晚,稍微有名的诗集都被其他人认领了,只剩下一本叫做《苦月亮》的冷门诗集,和罗曼·波兰斯基导演的那部电影同名,作者是塔季扬娜·利托娃,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诗人。
争取翻译名作,自然是要搏一个能出名的机会。但燕棠对此并无所谓,反正运气从来不会优待她。
她只希望好好翻译完这本,别像上次那样拿不到报酬就行了。
刚打开电脑,父母的消息又持续地弹出。
他们并不是强势的人,但生在小城市,很注重人情交往,与其说在意燕棠这次相亲失败,不如说是担忧燕棠之后被人说三道四。
燕棠点开和爸妈的对话框,看见里面絮絮叨叨的话,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
她抿了抿唇,同意和对方联络。
很快双方就拉了个群,杨一舟也在里面。他父母说话倒还算缓和,但话里话外都在问燕棠是不是对杨一舟有什么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