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里有,你住在哪个房间?等会儿我给你送过去吧。”
宋郁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他盯着燕棠看了几秒,问:“你好像不是很意外我在这里。”
“……不,我其实很意外,但你没有提,所以我不知道是否方便问。”燕棠诚实地说。
他听完她说这句话,忽然抬眼看向别处,见一群公司员工结伴过来了,勾起防寒面罩的边缘,重新遮住半张脸。
声音被面罩遮住,略显沉闷:“你先忙吧。”
说罢,他转身走开,又回到射击台前。
燕棠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迟迟没有挪动脚步,直到玛莎叫她过去登记挑枪,才回过神来往枪支库走去。
晚上仍旧是聚餐,所有人随机入座。因为明天就要进猎场,大家不免有些兴奋,有狩猎经验的人聊起了之前的经历。
宋郁还是跟亲哥坐在一桌,百无聊赖地听着高管们和老爹吹牛,这话题不知不觉就引导他和宋璟身上,问他们两兄弟以前打过什么猎BB囍TZ物。
“太多了,哪儿记得清。”宋郁随口回。
“总有印象最深的啊。”
——印象最深的,肯定是第一次狩猎。
宋璟也记得,因为那是一次极其失败的狩猎。他们那时候年纪小,只允许在监护下使用弓箭狩猎,跟着外祖父一起跑到猎区的树林里准备射几只雷鸟,结果亲弟认错了鸟,弓箭头对准一只山雀。
那不是可以狩猎的品种,等他阻止的时候,弓箭已经射出去了,好在这小子过于兴奋,箭射偏了,箭矢擦过那只山雀的翅膀。
随后他们不得不把山雀带回家治疗。
之后的事情就变得越来越乱,宋郁不会照顾小动物,只喜欢和它玩,偏偏又没耐心给山雀时间熟悉,每天动手动脚要去摸它玩它,导致山雀很讨厌跟他在一起。
宋璟瞥了一眼身边的弟弟,说:“第一次打错了鸟,带回家养起来了,那只鸟不适应环境,最后还是死了。”
宋郁“嗯”了一声,“死了,我很难过,怎么样都舍不得,最后只好把它做成标本留在身边。”
他说完这句话,转头看向另一个方向,那里坐着的女人正和身边的人笑着聊天。
燕棠似有所感,忽然转头,猛然对上宋郁的视线。
她在下午给宋郁送去了护膝,他并没有拒绝,但也没有和她多说话,两人在微信上也没有多余的联络。
只是在偶尔的时候,她仍能感觉到宋郁在看她。
可下一秒,宋郁便先收回了目光。
“Yana?Yana?”
身边人的声音让燕棠稍微回神,她轻声说:“没事儿,我们说到哪儿了?”
狩猎是个考验技术的活动,燕棠决定从最简单的盲猎开始,而玛莎迫不及待地去看人猎熊,两人在正式狩猎的第一天便兵分两路。
基地附近就是一处盲猎场,狩猎者只需要坐在盲猎小屋里通过专门设计的射击口来瞄准猎物,猎场内主要是野猪、狍子和鹿,很适合新手定点射击,前一个小时还可以选择教练指导。
燕棠在下午时先抵达木屋,通过方形射击口往外望就是一片雪林,有一群野猪正被直升飞机赶到附近。
她刚在把包里装着热水的保温杯拿出来,门恰好在这时打开。
高个子男人进门还要低一下头,黑色靴子踩在木质地面上,发出吱呀的声响。
燕棠看着进来的男人,愣了片刻,“……我记得教练叫安德烈,不叫Kirill。”
宋郁摘下帽子,随手将略有些凌乱的发丝捋至脑后,摘下防寒巾,那双眸子看着她。
“我来感谢你昨天送来的保暖护膝……恰好这里没有人,我觉得我们可以再聊一下。”
“你希望聊些什么?”
“先帮你猎一只猎物吧,昨晚说猎到猎物的人有奖品,你看上去是很感兴趣的样子。”
燕棠对他模糊不清地态度感到茫然,坐在位置上没说话,宋郁却先一步走过来,真的开始正经地教她架枪。
“狍子很敏锐,需要用高倍率瞄准镜,最好击中头颈部或者心肺区。野猪的体型更大,要用大口径步枪,在盲猎场景其实要更容易一些。”
他跟她讲解着装备的区别,有的要点在昨天已经提过,不过宋郁说的内容更加详细,还有他个人得出的经验。
燕棠在他的指导下,成功打下一头野猪。
“击中了心肺——你上手很快。”宋郁说,“你好像天生很擅长瞄准心脏射击。”
他声音平缓,却像是话里有话。
燕棠放下枪,转头看他:“你想说什么?”
“那么久没见面,你没有想跟我说的话吗?”
宋郁坐在她身边,向后一靠,反问:“我不明白,那天告诉你我在莫斯科,你为什么不多问一点?为什么回来,回来多久——你为什么不问?”
“你以前总会说清楚你要回来做什么,可你这次没有说——”
“因为那时候我在外祖父家,刚给你发消息的时候就被叫走聊天了,等晚上再看手机,你什么也没有回,好像并不感兴趣。”
宋郁的声音不再像从前那样带着委屈,而是在平静地叙述着。
这种平静让燕棠感到极其陌生,像是有某种沉重的东西,在这九个月里慢慢地覆盖了他性格里欢快的那一面。
她脑海里空白了一秒,缓缓开口:“我过去试图问起你的情况,但你看上去也并不想谈。”
“我不想让我身上不好的情绪影响你。”
“可你以前不是总让我跟你分享烦恼吗?”
说到这里,燕棠捂住了脸。
这是在聊什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感觉自己和宋郁之间的氛围开始变得奇怪。
也许就是从西雅图那次分别开始。
燕棠感觉得到他那时候很不开心,而那之后他又经历了并不顺利的恢复期,也许发生了很多她没有料到的事情。
她轻轻叹了口气,说:“我感觉到有一些不对劲儿,不确定你是否想要跟我进一步聊天,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问也问不出来。”
“我今天来这里,就是要跟你说这个,我认为和你当面说比较好。”
宋郁坐在那里,高大的身体极具压迫感,让燕棠感到有一些拘束。
“我在西雅图的这段时间,除了治疗什么都做不了,因为无所事事,心情不好,反而想了很多。多数时间都在想你,想为什么明明按照你的意思做了,给你空间和时间,按照你舒适的方式和你接触,你仍然放不下心来,就像我们最初遇见的那样,一退再退……”
他顿了顿,眼皮掀起,盯着她看。
“后来我想清楚了,你在西雅图的时候,不仅怕我有朝一日后悔回到莫斯科,其实还怕我留在美国会遇到别的女人。当你提起有很多女孩儿喜欢我的时候,心里想的就是这个吧?”
燕棠浑身一僵。
那缓和声音一点点钻进她的耳朵,就跟这西伯利亚的风雪一样,在这一瞬间突然吹过来,让她冻僵,冻碎。
“我只是不明白,到底要做到什么地步,才能让你感到安全。”他这么说。
燕棠的脸色有些苍白,但声音仍然平静:“我觉得这次聊天可以到此为止了。”
可宋郁还在说:“不过有时候我又想,也许你不是不信任我,是你从来没打算拥有我。你就像打猎一样,打一枪就走,不管猎物躺在地上流了多少血,伤口有多痛,连尸体都不捡回家……”
她猛地站起来,把东西装进包里,冲到门口,要把门打开。
可门竟然被锁住了。
这是老式门锁,从内部锁住也必须要拿钥匙。
燕棠猛地回头,果然看见宋郁黑色裤子一侧的布料隐约有钥匙的形状。
她走过去,弯下腰要从他口袋里掏钥匙,刚伸手就被他抓住手腕,强行被按在了椅子上。
宋郁垂眸看着她,“但你知不知道,没打死的猎物有时候也会跟着猎人……”
就在这时,燕棠抬头,就这么直视着他,问:“跟着猎人做什么?要让她知道自己失去了他吗?这是你今天的目的?”
燕棠发誓,她一点儿都不想跟宋郁吵架,不想跟他发展到这一步。
在这一刻,她甚至想,如果当初宋郁没有到摩尔曼斯克找她就好了,至少两人不需要经历后来这段时间里时而快乐时而痛苦的交流。
至少她不用听见宋郁对她说出这番话。
宋郁盯着她不说话,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于是这沉默在燕棠眼里变成了一种默认。
她觉得自己可以接受这样的结局,可她不明白为什么宋郁一定要走来她面前,向她撕开这个丑陋的帘布。
燕棠脑子里闪过很多思绪,心头涌上一股沉重的、复杂的,混杂着悲伤和愤怒的情绪。
过了几秒,她开口了,声音很沉,带着些微的颤抖。
“到今天为止,我仍然记得你带我去SKP买衣服的场景。”
宋郁神情一怔,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提这个。
“那是我第一次进奢侈品店,我不得不承认里面的衣服都非常好看、非常吸引我。当我抚摸那件衣服的面料时,我就知道我很想要它——直到我翻开它的价签,我才意识到我买不起。”
“所以我只能放下它,因为我得更努力地赚钱,才能拥有这件衣服。但我赚够钱之前,BB囍TZ也许它已经被另一个女孩儿挑走了——她也许更富有、对人生没有负担,轻松自在,潇洒快乐地活着。”
“买不起就是买不起,失去了就失去了,是我不想要吗?是我不想要吗!!!”
宋郁默了片刻,说:“可你明明可以享受我给你的一切——”
“Kirill,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女人?你在按照什么样的标准在看待我?”
燕棠这么问他。
“你给了我很多礼物,很多鼓励,很多帮助。我也想要带给你什么,可我一无所有……
“如果我是地球总统,我会把所有的资源都拿给你,把美国搬到俄罗斯,让世界上最好的医生和康复师给你治疗,生活在你的身边关心你。可我只是普通人。
“我没有父母给的集团股权,没有很多后路,我只能靠自己立足在这个社会。除了虚无缥缈的承诺和口头式的关心,我什么都给不了你,所以我不能阻止你得到更好的人的可能性。”
燕棠几乎从来不发火。
她习惯了藏起所有的东西,很少有情绪激动的时候。
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心里不知何时藏着一片冰冻的海,冻住了她所有不敢触碰的情绪。
在今天,这片海便被宋郁这么敲碎了,变成眼泪从眼里流出来,怎么也止不住。
这是一个普通人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