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回复完郑老师,她的邮箱又跳出一封新邮件,是导师陈治文发来的关于毕业论文内审的建议。
燕棠看着这封邮件,眉头紧紧皱起。
这晚上有太多事情挤在脑海里,她又在床上翻来覆去摊煎饼到深夜才迷迷糊糊睡下,第二天起来时浑身疲惫,仿佛大脑背着她悄悄运转了一夜都没关机,以至于在坐车去俱乐部的车上直接睡着了。
“老师。”
车内的真皮座椅太舒服,燕棠迟迟未醒,还以为自己在做和昨晚一样的梦。
那声音由远几近,在耳畔一声又一声响起,直到有只手轻轻碰了碰她额头。
温热的手背,触感分明的指骨。
燕棠惊得BB囍TZ一哆嗦,猛地睁开眼,在椅子上坐直。
大脑突然开机,还残余着些许昏沉,她迟缓转头,猛然和宋郁对上视线。
“我以为你生病了。”
他轻声说。
“我没事。”燕棠声音有些磕磕绊绊,“只是今天有点儿困。”
“那就好。”
宋郁没有多说什么,但下车时还是像往常那样,绅士地要帮她提包。
之前他坚持要这么做,燕棠也就由他去了。但现在情况有些不一样,她在宋郁伸手过来时连忙说:“没关系没关系,我自己来。”
他刚伸过来的手一顿,又收了回去。
踏入俱乐部后,燕棠直接干了杯黑咖啡,大脑终于完成强制开机,开始专注投入工作。
其实格斗选手的日常训练日程很枯燥,有点儿像体育版高考,基本就是体能、技术和对抗训练几大块内容来回进行,但内容相当精细。
譬如体能训练,说到底就是训练肌肉力量和耐力,但教练需要依据经验给出不同动作组合的安排,并且根据运动员的状态进行及时调整。在任何一个训练动作上,失之毫厘则差之千里,所以燕棠必须要一直陪在宋郁身边。
“教练刚才说你在UFC的第一场比赛应该选择保守一点的战术,意思是绕膝扫踢可能会‘fail’,不是说你的技术练得不好。这是‘error tolerance’的问题,中文叫‘容错率’。赛场上有经验的老将多,容错率低。”
燕棠跟他解释刚才训练中沟通中出现的问题,由于教练只能说英文,她只能这样中英俄夹杂地去纠正他们交谈中造成误解的地方。
刚刚结束一场训练,宋郁坐在她旁边听,用毛巾擦着额头和脖颈的汗水。
“我从不失败。所以不存在……”
他话音一顿,似乎在思考“容错率”那三个字怎么念,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抓住发音方式,下意识看向燕棠求助。
燕棠耐心用中文缓慢重复:“容错率。”
“……错率。”
她又重复一遍:“容错率,发‘r’音。”
燕棠说得仍然很慢,以便宋郁能看见她唇舌发声的方式。
他似乎有点儿不在状态,这种以往没有困难的词汇,今天偏偏要学三四遍才行。
宋郁的目光落在她的唇瓣上,认真地、专注地看着。
“你试试再说一遍。”燕棠说。
他缓缓开口,淡定跟读:“rrrrong错率。”
这突如其来的弹舌让燕棠愣了足足五秒。
她到底是没忍住,笑出声来,“不是rrrrong……”
可身边的男孩儿却没继续跟着她念,而是支着下颌安静看她,眼里含笑。
这一天里,因故作疏离而浮在两人之间的薄冰,忽然就被这笑给融化了。
宋郁问她:“今天我学得很慢,你会感到厌烦吗?”
“不,不会,这是我的工作。”燕棠的话音也变得柔和,“今天沟通的词汇比较难,学得慢一点很正常。”
“实际上我已经第一遍就学会了——‘容错率’。”
这次他说得字正腔圆。
宋郁半垂着眼帘,“我只是想跟你多说几句话。”
他总是这样突然说些让燕棠心头一颤的话,让她心硬不过一天。
燕棠叹了口气,用俄语说:“Kirill,我希望和你成为朋友,也希望你开心,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当他们用宋郁最熟悉的俄语交谈时,就意味着说的是严肃的内容,这已经是他们之间的小默契。
可宋郁却说:“我不知道你的意思。”
他在耍无赖。
燕棠敢肯定这一点,于是立刻结束了这个话题,免得最后又被他带偏。
时间已经不早,宋郁等会儿还要去康复师处进行运动按摩,她收起笔记本,“对了,我今晚有约了,昨天我问过教练,今晚没有会议,等会儿会直接离开。”
“你要和谁见面?”
“这是我的私人安排。”
燕棠有些无奈地说。
好巧不巧,一楼的前台这会儿在楼梯口叫了声:“小燕老师,有人找你。”
燕棠一转头看过去,发现江聿行就站在那里。
“你要又要和他约会?”宋郁皱起眉。
此事说来话长。
吃饭的人里确实有江聿行,但另外还有他那位在年前给燕棠提供维权建议的法学院朋友王今原。
她昨天收到了导师的一封关于她毕业论文的审核意见,突然要求她在这个临近交初稿的时间里增加大量内容。她感觉很不对劲,心中隐隐有不好的猜测,就私下找了王今原,借还人情的机会,顺便想要当面询问一些事情。
原意是和王今原单独吃饭,奈何王今原性格大大咧咧,直接回:“行啊,约个聿行也有空的时间。”
然后还没等燕棠说话,他立刻就在三人群里@江聿行,问他晚上是否有空。
于是就成了三个人一起吃饭。
但燕棠也没想到江聿行会直接找过来,今早定吃饭的地点时候,她只顺嘴说了一句自己在中关村这边的一个俱乐部有工作。
这会儿掏出手机一看,她才发现有好几条微信消息。是江聿行问她什么时候工作结束,要不要顺路来找她一起去餐厅。
可现在人都来了,燕棠只得迅速收好东西,对宋郁说:“我先走了。”
由于三人都在中关村附近,所以吃饭就定在了地铁口旁购物中心的一家江西餐馆。
燕棠是带着一肚子问题和王今原见面的,这饭吃得索然无味,在跟他聊了一些微信上不方便说的情况后,心里更加沉重了。
夜里回到宿舍,舍友们都看得出她心情低落,问她怎么了,燕棠说不出口,直到端着盆子去洗衣间洗衣服的时候,才被王奇雨拉到一旁。
“你怎么了?”
燕棠叹了口气,说了实话:“我觉得崔平山在为难我。”
听她这么说,王奇雨的神色忽然严肃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可燕棠已经不想说下去了,只沉默地摇摇头。她自己也需要消化一下当前的情况,一个人安静待一会儿。睡前躺上床,她打开手机定闹钟,忽然看到江聿行给她发来两条消息。
她疲于应付,头一次没有回,甚至希望江聿行不要再给她发消息。
低落的情绪一直延续到了第二天的工作里。
宋郁今天的话也少得可怜,和昨天要她一个词交三四遍的情况截然相反,今天效率奇高,没有在中文学习上浪费太多时间,一结束训练就准备进理疗室。
“今天你跟我一起进来。”他站在走廊处,对照例在休息区整理资料的燕棠说。
燕棠一愣,“理疗也需要我?”
“康复师总是在跟我说话,但他英文很差,我听不懂。”
“噢……”
燕棠拿着笔记本,刚跟在宋郁身后进理疗室,就见他干脆利落地脱了上衣,只穿着裤子躺在了按摩床上。
她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呼吸先自动暂停一秒,站在原地慌慌张张,不知道该把目光把哪里放。
选手们在格斗比赛时是不穿上衣的,之前宋郁进行赛前准备的时候也跟燕棠视频过,所以严格来说,燕棠见过他上半身的样子。但那是通过屏幕、照片看到的,宋郁平常训练的时候都穿着短袖,半点多余的肉都没露。
“小燕老师,你坐这里吧。”
康复师老冯走进来,拖过一个凳子放在按摩床旁边。
这是工作。
燕棠在心里对自己说。
她的日薪很高,因此对于任何场景下的需求,都应该秉持着严肃的职业精神完成。
她坐了下来。
这理疗室算是宽敞,有很多地方可供她安放视线,但宋郁的身体实在是太扎眼了。
白皮肤,结实的肌肉,修长的身体。
老冯戴上手套,走到按摩床头,对燕棠说:“今天下午他练了六组AMARP,所以先放松一下胸部肌肉哈。”
燕棠完整复述一遍给宋郁听。
老冯之前在一所大型运动康复中心工作了近十年,因和唐齐私交好,算是辞职来这里一起创业的,经验丰富,手法老道,屈指抵在宋郁锁骨和肱骨之间,压下往胸前推。
燕棠听到一声闷哼,下意识转头看向宋郁,冷不丁和他对上了视线,顺带把他的胸肌腹肌都看了一遍。
她立刻迅速移开眼。
见她抿着唇,垂眼盯着手中的笔记本,睫毛一颤一颤的,宋郁才缓缓收回目光。
“放松放松。”老冯用不标准的英文又重复了两句,手上动作没停,开始跟燕棠用中文聊天。
过了一会儿,燕棠BB囍TZ总算是知道怎么回事了。
做运动按摩的过程其实很枯燥,运动员容易疼痛,老冯话多,讲的其实都是些闲话,叽里呱啦一大堆,还带着点儿河南口音,宋郁当然听不懂,但听不懂也没什么关系。
其实宋郁也知道这一点。
他只是不希望燕棠在他进理疗室的时候又像昨天那样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