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手机,时间是早上十点,不算早了。
她洗漱后走出房间,一下楼就看见吴阿姨正端着一盘盖满鱼子酱的列巴片。列巴大概是被烘烤过,室内弥漫着浓郁的麦香。
“Yana老师饿了吧,这是专门给你准备的早餐,你喝咖啡还是牛奶?”
“咖啡吧,谢谢阿姨。”
燕棠在餐桌边坐下,往四周看了一眼,“Kirill不在吗?”
“他的柔术教练来了,现在正在地下室训练,你可以直接去找他。”
宋郁在S Monster进行综合格斗训练,教练唐齐是他的领队教练,但不同于其他还在初期阶段的选手,他另外还有专门的柔术教练和打击技术教练,一个是巴西人,一个是泰国人。
之前燕棠只听他提过这件事,还没见识过他的训练情况,心里还真有些好奇。
别墅的地下室应该是特地为宋郁设计成了训练场地,有专业的拳台和综合训练设备。
燕棠一走进门,就看见他将一个后背全是纹身的壮汉抱摔在地,随后长腿一伸,凶狠地绞住了对方的脖颈,双手控制其手腕,将壮汉的肘关节往反方向狠拔。
肌肉绷紧,青筋浮现,力量瞬间爆发。
那壮汉痛呼一声:“Fk!”
宋郁瞬间松手,单手撑起身体站起来,眉头压低,眼神里还残留着狠厉。
他扯过墙边的毛巾擦汗,视线一扫,这才发现燕棠站在门口。
燕棠被他看了这么一眼,背后立刻发毛,也不敢打扰他训练了,迅速地溜回一楼餐厅,坐下喝口咖啡。
——宋郁训练时的样子和平常真是判若两人,如果非要说的话,还是平常的样子可爱些。
餐BB囍TZ厅一侧是落地的格子窗,外头是别墅后花园。
冬季万物蛰伏,但有两株腊梅却开得很好,轻盈的鹅黄色上覆有一层薄薄的白雪,阳光融融的落在上面,看得人心情舒畅。
燕棠坐在窗边看了会儿景色,终于回过神来,打开电脑,趁现在有空继续干会儿翻译工作。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宋郁终于训练结束,从地下室上来事已经冲过澡换了身衣服。
他走到燕棠身边,低声问:“老师,刚才是不是吓着你了?”
“没有,我是怕打扰你才离开的。”燕棠冲他笑笑。
宋郁注意到她的电脑屏幕上显示着俄文诗,忽然凑近,念了出来。
漫长的冬季浮动在伏尔加河上
这人间的日头永远地落了
鹰群飞略过冰层没有听到冰层深处有河水
正如我的爱情般静默流动
他念得很轻,声音如丝绒般在她耳畔划过。
“老师,你读这首诗的时候在想谁?”宋郁看向她。
燕棠侧过头,大脑忽然空白一秒,迟迟没有回答。
他们的距离太近了。
她能看见光影在他长长的睫毛上跳跃。
也能看见他漂亮的瞳孔里映着的她自己。
第10章
北京冬天的阳光很神奇。
如果坐在室内看,会觉得它很美,让人不自觉地去欣赏、亲近。
但如果走到户外,当那阳光真正落在身上的时候,就会知道它其实并没有温度。
是迷人的,也是冰冷的,凉薄的。
表姐在婚前跟她吐槽,说这世上有两种男人最有脾气——有钱的和好看的。如果你碰见一个又有钱有好看的,玩不起就赶紧跑。
这冬日阳光大概跟那样的男孩儿们有着相似的个性。
当此刻和宋郁四目相对时,燕棠读到了某种暧昧的、陌生的信号。
——这段时间以来,她猜测宋郁对感情是缺乏兴趣的。但这不代表他不知道,不代表他不会坏心眼地使用他的魅力。
燕棠觉得自己这么想有些卑鄙,她希望刚才那种信号是错觉,但脑中的警铃已经在无声敲响,声音荡得她的心绪不平。
这近一个月以来,他们一周内有五天都待在一起,距离不知道在何时变得过于接近,以至于显得并不太合适。
纵使十八岁的宋郁真的单纯、热情又讨人喜欢,但二十一岁的燕棠应该知道边界在哪里,尤其是作为他的中文老师。
“这是我的翻译工作,我只想着我的报酬。”
她直起身子,稍微与他拉远了一点距离,笑了笑,“你去稍微休息一下吧,吃过饭后我们要开始上课了。”
宋郁愣了一下,迟迟没有动,目光落在她身上很久。
“怎么了?”他声音平静地询问。
“嗯?”
燕棠没有看他,而是移开视线继续看向电脑屏幕,同样平静地答:“没什么,只是提醒你要趁这个时候赶紧休息。”
过了好一会儿,宋郁才收回视线,转身离开餐桌。
“听老师的。”离开时,他轻声这么说。
午饭后,燕棠一进入书房,就看见宋郁在抚玩那只山雀标本。
那只山雀在他的掌中显得尤其娇小,他的指尖拂过鸟喙,缓慢地触碰着它的头部,然后展开掌心,将整只鸟都拢在手中。
燕棠相信只要他收拢手掌,就能将那只山雀捏碎。
“上课了。”她走过去,在宋郁身边坐下。
宋郁掀起眼皮看她,像往常那样露出了一个笑,“好。”
当时间日复一日地往前走时,人总是容易对它的流速感到麻木。
燕棠上完课后回到宿舍,打开日历数了数日子,发现离过年也只剩下三周罢了。
她已经收到了宋郁未来一个月的日程表,他的比赛时间定在二月下旬,大年初三之后就会离开北京到上海进入一周的封闭式训练,上海的训练中心有专门的翻译和外国教练,不需要她到场。
直到赛事结束后,宋郁才会回到北京,而到那个时候,他就要参加预科考试了。
也就是说,她在三周之后就不会跟在宋郁身边,家教工作其实在那时就算是结束,之后是否还会继续在俱乐部陪同他进行训练还是不确定的事情。
如果这份工作就这么结束了,那她在未来也许还得找一份工作,至少撑到毕业彻底搬离北京的时候。
话虽如此,燕棠还是尽职尽责地制定好宋郁接下来的学习计划,并开始着手制作一本可以供他在封闭训练期间使用的中文手册,如果未来不需要她继续陪同训练了,他也可以用这本手册作为参考。
这工作花了她接下来一整周的时间,翻译诗集的工作进度便慢了下来。
于是当燕棠收到郑琦老师邀请她去办公室见一面的邀请,聊一聊翻译工作时,她感到非常忐忑。
周二下午,燕棠按照郑老师发来的地址,敲响了学院二楼南走廊的第二扇门。
办公室里堆满了书,除了占据一面墙的书架之外,桌上路边都垒着书,繁杂而不凌乱,在书堆相间之间还摆放着花花草草。
郑琦老师看上去很年轻,黑发束在脑后,戴着副眼镜,说话很温柔。
原来是学院最近在跟一个基金会合作建立一个‘中俄青年交流文库’的丛书品牌,主要是翻译一些中俄新兴青年作者的作品,有中译俄也有俄译中,资金很充足,目前在选拔翻译组人员,郑老师问燕棠是否感兴趣。
“我看过你的简历,硬性条件上已经满足了,不过除了翻译这本诗集之外,你还有没有什么别的作品?”
当然有了,她还有一个在去年被贬斥成一无是处的翻译成果,而那位负责的崔平山老师已经在今年荣升副院长。
燕棠很想谎称没有,但如果郑琦老师就这么把她的名字报上去,估计迟早也要知道。
果然,在她老实地说了去年的情况后,郑琦有些意外,思索了一下,委婉地说她会再去了解一下情况。
不过郑琦老师倒是并没有因为那件事对她产生偏见,而是又关心了一下目前的翻译进度,说她试译的片段蛮好的,问燕棠是不是经常做文学类翻译。
其实燕棠做的翻译并不多,但以前读过不少文学作品,在翻译里难免受阅读经历影响,算是有一些直觉性的判断。
“挺好的,坚持这个习惯。”
燕棠把郑老师的夸奖当做客气。
聊了一个多小时,她才离开学院,准备去图书馆继续工作。
太阳再次隐没在云层里,沿路只有枯枝老树,燕棠感觉有朵乌云飘在心头,压得胸口沉闷,喘不过气来。
其实去年在崔平山主持的翻译组里闹得不开心,不仅是当时收到了严厉的批评,还因为燕棠当时并不认同他的观点,难得硬气一回,在工作联络群里有理有据地发出了一长段自己的见解,解释她为什么要那样进行翻译。
显然那一段话除了助燃崔平山的怒火之外没有任何用处,她在那之后就被踢出了翻译组,那本文集后续的情况就不得而知了。
图书馆一楼正在做书展,不少学生驻足在展台前翻阅样书,燕棠路过时瞥了一眼立式海报,愣住了。
上面是书展主编的照片,五十岁上下的年纪,方框眼镜,灰白夹杂的头发,下耷的唇角——这不就是学院的崔平山副院长吗?
海报上大写的书名正是她去年参与翻译的那一套文集。
燕棠犹豫片刻,还是走到展台边,拿起一套样书翻开看。
她之前参与翻译的是文集中的一篇中篇小说,作者小有名气,至少能在维基百科上搜到,虽然成果被否,但燕棠当时仍然倾注了很多心血,也想看看最后究竟被改成什么样才能出版。
书页刷刷翻过,燕棠的目光落定在某一页上,往下一目十行。
越看心跳越快,呼吸越急促,连翻页的手都在抖。
这跟她当时交上去的翻译稿有什么区别?
这篇译稿在被崔平山批评后就被直接转至他手中,说是由他把控质量,直接修改,于是书上给这篇小说印着的译者也写了崔平山的名字。
燕棠的大脑一片空白,心里又气又委屈,在原地呆立半天,给关系最好的王奇雨发去消息。
得知这一情况的王奇雨也出离愤怒,连发了五六条消息都在说这事儿离谱。
但听到燕棠说要去问清楚情况的时候,她却说:“可崔平山是审核我们毕业论文的学术委员组组长。”
这话如一记重锤,砸得燕棠的脊骨直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