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一片沉寂,陷入良久的沉默。
少顷,叶羡凉终于出声,她眼睑半敛,声音难辨情绪:“你也不见得装得有多好。”
陆屹睢眉眼低垂,闻言,唇角扯出抹苦涩的弧度。
他大概以为她不乐意听这些,又或者,将一直压在心底的恋慕说出来之后,他反而卸下了一切,于是也能心平气和地开口:
“沈晏这种出轨的人渣,不配你的喜欢。你要是想谈恋爱,还有更多更好的人值得你去尝试。”
他说着近乎剜心的话,神色却有种别样的平静:“我不配让你利用,总有别的人行,如果你需要,我也可以给你介绍。”
叶羡凉:“……”
她一时无言,难得有些不能理解他的话,顿了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刻意忽略到心中那丝让人分不清辩不明的情绪,语气刻意带了少许讥诮:“怎么,换个方式以退为进?”
陆屹睢苍白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却也不辩解,只是说了句:“如果沈晏没有出轨,我不会对你和他的事多嘴,只要是你喜欢就好。”
叶羡凉:“……”
她再次沉默下来,仿佛有什么超出理解范围的东西突然出现,以至于大脑都有些卡顿。
想不明白,索性暂时搁到一旁,她没再继续这话题,而是问了句:“我在国外那几年,你都做过些什么?”
陆屹睢:“……有空的时候,会去你在的地方……看看你。”
叶羡凉眼睫微垂:“还有呢?”
他嗓音愈发艰涩:“还找过人……跟着你。”
叶羡凉眼眸微动,目光凝在他胸口的位置,语调莫名:“就这些?”
凌厉修长的指骨缓缓攥紧,陆屹睢按下心中的惶恐不安,低声继续:“还、还拍过一些照片。”
话落,空气瞬间凝固。
陆屹睢立马颤声:“对不起,我回去就删掉。”
沉默两秒,叶羡凉深呼吸了几下,声音淡了几分:“就这些?”
陆屹睢喉结轻颤:“……嗯。”
闻言,叶羡凉却是莫名冷笑了声,她轻抬了抬眸,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三年前的十月,你去过Y国吗?”
话音落下,陆屹睢神色一滞,他蓦地抬眸。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
叶羡凉:“看样子是去过了。”
她似是真的疑惑,“所以为什么要隐瞒。”
“我……”他轻颤着吐出一个字,却不知该怎么继续,半晌,才艰难地组织好了措辞,“我不想因为这件事,让你有负担。”
“明白了。”叶羡凉微微颔首,尚未辨明的情绪被怒意侵占,想到曾经的某些事,她语调讥讽,“怕我以为你会用救命之恩挟恩图报,怕我为难,所以自以为高尚,认为这样对我好,就擅自做主,瞒着我事情的真相。”
似是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陆屹睢心里一颤:“我、我……”
他磕磕巴巴了半天,却不知该怎么辩解。
叶羡凉唇角微扬,笑意却不及眼底:“放心,大清亡了这么多年,早没了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这种说法了,况且我这人自私的很,我又没求着你救我,自然也不会上赶着报答。”
翌日,叶羡凉准备午饭时,接到沈晏的电话。
“你和陆屹睢坦白了?”
叶羡凉:“什么?”
沈晏恍然明白过来,气道:“他诓我?心机太深了吧!”
叶羡凉:“……他怎么诓你了?”
沈晏:“他刚才到我面前来赔礼道歉,说误会了我们的关系,以为我真的出轨,才对我动了手。那姿态,别提有多低了,我还以为是你和他说了呢。”
挂断电话,叶羡凉思及昨晚陆屹睢说的那些话,没忍住冷笑了声。
翌日早晨,出门买早餐时,不算很意外的,叶羡凉又在楼下碰见了陆屹睢。
不知他等了多久,料峭寒意浸透了全身,周身没有一丝热气。
看见她后,他迈开有些僵滞的双腿,走到她面前,久未开口的嗓音带着几分嘶哑:“你和沈晏根本没有在一起。”
叶羡凉:“所以呢。”
陆屹睢喉结滚动:“为什么要骗我?”
被冻得僵硬发红的指骨死死攥着,修剪整齐的指甲掐进掌心,却麻木得感受不到一点痛一,他被心中的猜测折磨得惶惑不安,又生出了丝丝缕缕不敢置信的欢喜。
他颤抖着声音:“你为什么会用这种事情来试探我?”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不敢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情绪,像是拽着救命稻草的溺水者,一边奢望能被救赎,一边又怕最后会是空欢喜一场。
但最后,还是硬撑着问了出来:“我是不是还喜欢你,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四目相对,看到他眼底的忐忑和渴求,叶羡凉缓缓勾出一抹笑。
心底那丝丝缕缕,不甚明显却也始终存在的微薄怒意,并着始终无法理清的繁乱情绪,在这一刻蓦地开始彰显着存在感。
于是她眉目舒展,刻意放轻了嗓音:“是啊,很重要。”
第85章
不要名分
那晚陆屹睢说的那些话,这两天时不时就在叶羡凉脑海里浮现。
时隔七年,原本这人已经渐渐从她回忆里淡去,再次相遇时,她也从没想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然从未放下过。
可陆陆续续从旁人口中听到的传闻,那些或意外或合理的偶遇,甚至,连她一直在找的那个当年救她的人,也和他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于是她故意试探,至于为什么要这么试探,试探出结果后又要如何,她潜意识里却从没深思过。
直到确定当年救她的人就是他,心里却莫名因为他刻意的隐瞒而生出些自己都尚未意识到的拧巴。
她只是懒得再理会,也不想再去猜他的心思。
可却没想到,对她一开始的试探假装不在意的人,会因为沈晏“出轨”对不起她,而情绪失控,对他动手。
更没想到,他会跑到她面前,不要名分,近乎自甘堕落的,甘愿做她报复别的男人的工具。
又在被拒绝后,将死死压抑了七年的妄念,毫不顾忌地尽数袒露,赤诚而又炽烈。
浓烈到极致的感情仿佛炙烫的岩浆,不管不顾地倾泻而下,于是她心里那片被寒冰覆盖的湖面在她尚未意识到的时候,被悄无声息的融化了些许,宛如润物无声的雨雾,那动静是微弱的,难以察觉的。
可即便无声无息,她也被扰得没由来的心慌意乱。
于是她下意识挑破了他想要隐瞒的事,又在得知他隐瞒的原因
后,因幼时的经历,心里那尚未辨明的情绪便被蓦然生出的浅薄怒意所覆盖。
曾经,为了更好的资源,为了避免被同学欺凌,于是母亲不顾她的意愿,自以为为她好,将她送回了周家。
在后来脱离周家,回到母亲身边后,叶羡凉一直以为她已经放下了这些事,以为自己不再在意。
可直到如今,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
又出现了一个人,因为怕她为难,怕她有负担,也自以为为她好,不顾她的意愿,擅自做下决定,刻意隐瞒真相。
那瞬间,连自己都控制不住的怒意顷刻出现,让她几乎要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
所以接下来这两天,那晚的场景不受控地一次次在她眼前浮现。
她不可避免地又回忆起了大学时那些几乎要褪色的记忆,那时的他浪荡恣意,会在一开始被她羞辱式的拒绝后恼羞成怒,然后又故作姿态地伏小做低,却仍掩盖不住骨子里的张扬不羁。
他自以为的深情,将她平静的生活搅得不得安宁,于是在她的刻意设计下,他几乎是栽了这一生最狠的一个跟头。
那时,她从没相信过他的感情,只以为那些固执的追求不过是惯来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被拒绝后生出的不甘心。
所以在分开后,在他从她的生活里消失后,她以为那些感情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彻底消散。
却从没想过,七年过去了,那份感情非但没有消失,甚至因刻意的压抑,更甚从前。
那晚,他用着嘶哑颤抖的嗓音,一字一句地袒露心声,话里的感情一如既往的炙热浓烈,不顾一切,近乎要将一切灼烧殆尽。
想到重逢之后,对比七年前的他的那些变化,叶羡凉第一次对他生出了好奇和不解。
好奇这份喜欢对他的影响,不解为什么这份喜欢能让他做到这种地步,也好奇,这份喜欢是不是真的能始终如一。
于是这份好奇和被隐瞒的些微怒意交织在一起,促使她含着笑意启唇:“是啊,很重要。”
看着他因为她一句话顷刻间变了的神色,叶羡凉尚且还掺杂着浅薄怒意的心里却生出了少许病态般扭曲的兴味。
清浅嗓音落入耳畔,陆屹睢瞳孔微缩,仿佛连呼吸抖跟着停滞。
似在暗夜中苦苦寻觅良久的人,眼前终于浮现出了一缕光亮。
不敢置信的同时,又忍不住心底的渴望,想要伸手将它死死攥进手中。
从来没被放进过眼里的喜欢,却在此刻被它的主人施舍了一点点的在意。
于是忍不住摇尾乞怜,祈求得到更多的恩赐。
他嗓音低缓,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小心翼翼道:“我喜欢你,从来没变过。”
“你现在知道了,想要我做什么呢?”他循循善诱,仿佛想要诱人沉沦的恶魔,又宛如甘愿为神明奉上一切的虔诚信徒,“不管是什么,都可以。”
叶羡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慢条斯理道:“那天晚上,你说你会很懂事、很听话,会干净、识趣,永远不会背叛。是真的吗?”
锐利凸起的喉结轻滚了下,陆屹睢嗓音发紧:“……嗯,真的。”
叶羡凉脚步微动,两人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
她稍稍仰着头,细白的颈子绷紧,宛如献祭的天鹅,嫣红唇瓣轻启,说出的话却带着不加遮掩的恶劣趣味:“不管我想对你做什么,都可以?”
他问的是想要他做什么,她却故意改了措辞,变成了想对他做什么。
湿热的吐息落在他喉结处那层薄薄的皮上,烫得他瞬间起了层鸡皮疙瘩,那抹湿热仿佛深入肌理,顺着血液流经四肢百骸,让他顷刻间脊背过电般酥麻,几乎不能自已。
喉间被莫名的干渴侵袭,陆屹睢眼睫轻颤,迎合着她的话:“不管做什么,都可以。”
叶羡凉意味不明的目光在他脸上放肆游曳,放缓的语调里藏着几分玩弄意味:“那——不要名分,也可以?”
心跳因这句话猛地一滞,旋即便因为这话背后的含义而更加急促地跳动,一下又一下,擂鼓似的,疯狂地鼓动着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