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结膜炎还没好啊?”
坐在副驾驶座的保镖扭过头,看着薛瞻摆弄眼前墨镜的不自然样子。
“不然呢?”薛瞻将茶色墨镜往前推了推,露出那双依旧有些泛红的眼睛,抬眉冷嗤,“戴这玩意儿,就为了装酷?”
薛瞻最讨厌眼前视线被遮挡的感觉,可自从前两天得了急性结膜炎以来,偏又不得不戴着墨镜出门,可谓是忍得难受。
保镖很快噤了声,却又听到自家少爷笑着道:“这也挺好的。”
“刚好不用参加补课了。”薛瞻眯起眼睛,悠然自得,“非要提前两周开学,一周补课,一周军训,谁受得了?”
急性结膜炎受不了用眼过度,理由冠冕堂皇,也算无可挑剔。
“宁远中学确实要求高,这也是为了提高学生的成绩。”保镖轻声安抚。
“提高成绩?”薛瞻静默两秒,而后自嘲道,“也难为老爸老妈把我硬塞进一班。”
“也不能这么说。”保镖笑笑,“宁远中学都是按成绩分班,你是凭实力进的。”
“是是是,分一班,但是全班倒数第一,随便喽。”薛瞻伸了伸双臂,脑袋枕在撑高的右臂上,闭上眼眸养神。
保镖知道薛瞻对学习的事一向都是兴趣乏乏,就此闭口不谈。
过了一阵,看着窗外又下起小雨来,保镖坐直身体,下意识就去找伞,可车内专门为伞预留的位置里,却不见其踪,于是歉意深沉道:“少爷,实在抱歉,伞可能是落在那家花店,忘了拿了。”
“真是奇了怪了,我明明把伞放在门口,就是怕落下,想显眼点。”保镖挠了挠头。
薛瞻瞥了他一眼,这一回倒是难得的耐心:“怕什么就来什么,不还是忘拿了?”
“可我记得出门时没看到伞……”保镖懊恼。
怕薛瞻不悦,下一秒,保镖迅速给出解决方案:“等把你送回家后,我就回去找伞。”
如果今天用的是其他普通雨伞,保镖压根不会看得那么重,可偏偏是车上配的那把,找不回来,他总觉得无法交代。
“嗯。”薛瞻慵懒地应了一声,不久后却又抬了抬手,“不用了。”
“什么?”保镖不太明白。
“花店不远,我明天自己去拿就好了。”薛瞻定声说道。
不远吗?
保镖侧身望了眼已经开车快半个小时的司机,又望望后排正将花抱起的薛瞻。
他仔细观察着薛瞻怀里的那束薄荷,蓝星花微开,青红的树莓掩在一簇簇墨绿色薄荷叶下,呈现出的恬淡沉静,实在与薛瞻本人的风格不太相衬。
“这玩意儿有那么好闻吗?”从没闻过薄荷的薛瞻抬了抬眉,捻起一片薄荷叶,低头闻了下,然后问道。
口中虽说着,他却不自觉地将整束薄荷都抱得更紧了,天蓝色的包装纸与刺绣衬衣上的蓝灰条纹依在一起,连领口都染上了薄荷香。
保镖又看他一眼,为着他的口是心非,有点想笑,却不敢表露,于是将眉拧起,故作沉思状。
“这家花店的花不好看吗?”薛瞻皱眉问道。
“好看。”保镖飞快回答,隐隐洞察某人的小心思后,便嘟囔了句,“不过这家花店的小老板更好看。”
薛瞻横了他一眼,抱着花的手松了松,只轻声道:“闭嘴。”
此时此刻,被议论的主人公还在抱着伞坐门口发呆。
店里监控并没有那么全方位,只安在靠近门口那处结账的地方,视线很局限。
这雨伞乍一看有点眼熟,像是豪车上配的。可它的主人却还是无从找起,许佳宁只能等那人自己主动找来。
而她目前最担忧的,却不是这把伞,而是迟迟不归的母亲。
花店里早就没了客人,只剩下许佳宁。
操作台、工作台、冰柜、圆桌、花架……连储物间都被她收拾好了,最后无事可干,题也没心思做,便一个人坐回门口的圆桌旁。
直到风铃声响起,门缓慢地开了条缝。
许佳宁打起精神,站起身,看清进来的人后,终于松了口气,像是重新找回主心骨:“妈,你总算回来了。”
段静秋的手很凉,许佳宁拉住时,被冰了个激灵,于是就双手覆上去暖着她,抬眸问道:“没出什么事吧?”
“我没事儿。”段静秋原地站了会儿,才松开女儿的手,将手提包放在桌上,坐下喝了口水,解释道,“是我去送钱时,陈叔的儿子突然犯病,就帮着把人送去医院了。”
“南星哥怎么样了?”许佳宁心里一紧。
段静秋重重地叹了口气:“你也知道他的右腿情况。这两天下雨,疼得更厉害,吃止疼片都没用,疼到直撞墙。陈叔一个没留意,他就从床上跌了下去,好在发现及时,已经住院治疗了。”
多年以来,陈家一直对陈南星当年受伤的具体原因讳莫如深。
许佳宁只知道,陈南星刚巧就是在她出生那年出的事。
那时陈南星十五岁,在外地因为意外从高处坠落,造成脊髓损伤,伤势太重,右腿实在保不住,医生就在他大腿中上三分之一处进行了截肢。自那时起,残肢痛和幻肢痛,几乎无间断地折磨着他,他就再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我去看看他吧。”许佳宁心情沉重道。
她与陈南星还算熟,小时候十天半月总能见他一次,后来学业繁忙了,他又不爱出门,才渐渐半年只见那么一两次。
在童年的记忆里,她印象最深的,就是陈南星的右腿。
陈南星拒绝安装假肢,坐在椅子上时,右腿的裤子只能空荡荡晃悠,和健康的左腿并列在一起,总有种怪异感。
许佳宁幼儿园时不懂事,还不知道失去右腿意味着什么,爱揪着他的空裤口玩儿。后来慢慢懂得了健康与生命的重量,在陈家看到陈南星时,不自觉就与他拉开了距离,眼神也复杂起来,多了惋惜与同情。
“先别去了。”段静秋摇头,“他情绪不太好,这几天住院不想见人。再说了,你也快开学补课了。”
“那南星哥什么时候出院?”许佳宁追问道。
“应该要到月底了。”段静秋算了算日子,一边照料着花草,一边道,“情况好的话,你军训前的那个周末,他差不多就能出院。”
“好。”许佳宁默默记下时间,帮母亲一起给店里的花添水,“那到时候我们去看他。”
“佳宁,最后再检查下窗户。”段静秋说着,将许佳宁的外套从简易衣帽架上取了下来,等许佳宁关好窗,就披在她的身上。
许佳宁穿好衣服,顺手拎了袋垃圾,临出门时,忽然想起什么,对着那把无主的黑色雨伞拍了张照。
第03章 薄荷
许佳宁的家离花店不远,走路十分钟就能到。
两人并肩走着,段静秋看到许佳宁低头看手机,叮嘱她注意看路。
许佳宁口头连声答应着,可心思还是放在手机上,抓紧时间把照片发给好友温舒白,向她请教。
“温大小姐,快来鉴定一下,你认识这把伞吗?”
温舒白比她小足足四岁,夸张点说,还处在能过儿童节的年纪。但身为豪门独生女,从小就见惯了豪车和各种奢侈品,这方面称得上是个“小专家”。
可能是有事,等许佳宁走回了家,洗完澡躺下后,温舒白这才回她电话:“佳宁姐,这是劳斯莱斯雨伞。”
“难怪难怪……”许佳宁倒吸一口凉气。
她在温家的车上见过,也在网页新闻上见过,难怪看了觉得有点眼熟。
许佳宁整个人都有些不淡定了,先前她对这把伞态度一般,将其随意靠在花店角落,可现在却隐隐担忧起来,怕雨伞晚上在自家店里丢了,她可赔不起。
握着手机时,她的手指也开始发颤,努力镇定下去,小心询问:“听说一把卖十万?”
“夸张啦,佳宁姐,比这便宜。”温舒白认真纠正,“据我了解,一把应该是四万多吧。”
许佳宁:“……那好像也没有便宜太多。”
思忖后她又一本正经问道:“舒白,我是不是应该连夜赶回店里守护它?”
“啊?”温舒白呆了下,没听出许佳宁话里的玩笑意味,分析道,“佳宁姐,别担心,一般人不会看那么细,认不出来的,才不会半夜三更去花店偷伞。”
“我知道。”许佳宁笑了,但很快又有点笑不出来,“不过这么金贵的一把雨伞,拿在手上我真的有心理负担,值四万多呢,是我家花店几个月的收入。如果一直放着没人来找,我嫌烫手。”
“放心,失主很快就会回来找的。有钱人再有钱也不会这么扔钱。如果是我爸爸丢了这把伞,一样会主动派人找。”温舒白思索道,“到时候注意筛选它真正的主人就行,别让人冒名顶替领走了。”
真正的主人?
许佳宁终于回想起,今天下午她见过的唯一一辆劳斯莱斯。
雨伞的主人其实早就指明了,正是那个来店里躲雨,还戴着墨镜的男生。
“看着牛哄哄的,结果丢三落四。”许佳宁忍不住吐槽道。
“佳宁姐,你说谁?”温舒白疑惑。
“啊,没谁,就是今天一个让人很无语的客人。”许佳宁打了个哈欠,“也没别的事了,你早点休息吧,我也睡了,明天还要继续卖花。”
夜早已深了,互道晚安后,两人各自睡下。
次日大晴,天热得厉害。
如果不是店门口的空地上,还有着没干透的一小洼雨水,任谁也想不到,昨天下过一整天的雨。
节后的花店变得清闲了许多,上午只卖出三束花。
然而许佳宁的心情依然很好,小日子平淡却温馨,母女俩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一起打理花束,一起处理花材、培育绿植,好不惬意。
店里那台旧了的深红色音响自动播放着新近流行的歌曲。
春晚李健和孙俪合唱的那首《风吹麦浪》,从冬天开始,一直火到了八月,几乎家喻户晓。
郁可唯给前段时间上映的一部电影唱的宣传曲《时间煮雨》,电影口碑争议很大,歌倒是早早火了,成了花店的必放曲目,和林俊杰的《修炼爱情》一起放了一遍又一遍。
偶尔放到许佳宁最熟的王菲的歌时,她也会伴着音响声一个人哼唱起来。
‖
他不羁的脸/像天色将晚
她洗过的发/像心中火焰
短暂的狂欢/以为一生绵延
漫长的告别/是青春盛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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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葱岁月还在继续,于是对离别的重量还一知半解。
从初中毕业,还有几天就又升入高中。对同窗情的不舍,也被对高中校园的好奇与憧憬冲得无比浅淡。
许佳宁正唱着歌,红木门“吱呀”一声开了,风铃也被牵动,一时响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