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回家是打的出租,司机八卦地看向后视镜,撞上周聿白没情绪的一双眼,浑身一激灵不敢再看,专心地开着车。
周聿白收回目光。
岁淮知道这句话周聿白不想听到,伤他的心。于是这些年里,尽管这个想法已经根深蒂固,她也极少极少说出来,怕周聿白听了难过,怕叔叔阿姨听了伤心。可事实就是事实,她岁淮就是周家的一个外人,她不姓周这是事实,所以她没法毫无负担地用着周家的钱。以前岁淮年纪小,家里横遭变故,只能用周家的钱生活。可现在她已经快要十八岁了,她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赚钱了。
逼仄的车厢里,灯光昏暗,静的只有钟表盘的滴答声。
周聿白沉默地看着她。
心情低落。
岁淮刚强硬起来的心脏,忽然就被他的眼神轻飘飘地击倒了,顷刻间溃不成军。承认吧岁淮,你就是没法儿看见周聿白伤心,你甚至见不得他一点难过的样子,看见了你就愧疚不已,恨不得抱着他的脑袋晃两下,哄他开心,跟他说是自己说错话了,对不起。
“周聿白,你别……”岁淮无声叹气,妥协道,“我刚就是一时嘴快,说错话了,你别当真。”
周聿白凝视着她好一会儿,缓慢地松下一口气,像是压在他肩上的一块大石头被人卸下,“下次再这样乱说话揍你了。”
岁淮对他弯了弯眼睛。
周聿白笑她像月牙。
随后的十分钟路程,岁淮戴着耳机听歌,扭头看向窗外,还是没有半点要跟去商城的意思。等到了盛西路,周聿白付完钱,一把拎住她的衣领,把人从车里拖下来。
“粗鲁。”岁淮骂。
“不好意思,爷就这样。”
岁淮跟在周聿白身后,看他不停地扒拉屏幕,“有这么多东西要买吗?”
“还有十三天开学,到了开学季,整个商城都会涨价,现在买划算。”
岁淮最喜欢的就是周聿白没有烧钱的阔少毛病,这跟他的家庭教育有关。
周聿白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有钱人家,更多的是书香门第。有钱的是周聿白他外公,钟老爷子。钟老爷子年轻时候在沪市和京市的生意很大,后来身体不好退位了,所有的生意让自己的儿子接手。而女儿钟晴也就是周聿白的母亲,则一心搞科考探险,冰岛沙漠原始森林到处都有她的身影,是一个非常出色的科考队员。也是在日常的工作中,认识了年轻的周盛巡,两个人日久生情,恋爱结婚生子,钟晴嫁到了周盛巡所在的安怀市,婚后有了周聿白。一对所有人都祝福的美好婚姻,钟家很满意,钟老爷子疼女儿,钟家掌权人也疼妹妹,所以钟晴人出嫁了,但是该有的股份一点不少,夫妻俩即便常年奔波科考工作,家底也很厚实。
父亲出自书香门第,母亲是家大业大的千金小姐,身份都是严谨的科考队员。这样的成长环境,周聿白从小比别的孩子早懂事,家风正,他身上没有那些阔少的公子毛病,就是一个大男孩。
两人先去逛了生活区。
购置完生活用品后转向零食区。
周聿白在后面推着车,一手拿着手机念清单,岁淮在前面听指令,买什么拿什么。花钱方面两个人十分默契,钱不是大风刮来的,绝不乱花。
周聿白:“薯片,巧克力豆,牛奶糖。”
岁淮拿好扔进车里。
往期走几步,周聿白:“拿几包泡面,四包不辣清汤,四包爆辣火鸡。”
岁淮精准地挑中两个人常吃的泡面牌子。
路过饮品区,岁淮停下来,拿了几瓶纯牛奶和酸奶,“红豆味的不喝,草莓味的不喝……这里只有核桃味的了,要吗?”
周聿白不爱吃核桃。
岁淮听说是小时候钟晴看周聿白老是一个人坐在地毯上捣鼓积木和模型,不说话,也不爱玩儿,以为自己生了个小笨蛋,于是天天给小周聿白补脑子,喂他吃核桃,差点没给小孩儿吃吐。从那以后,周聿白就有了核桃阴影,碰都不碰一下。
“不要,”周聿白果断拒绝,“你拿自己喝的那份就行了。”
“那怎么行?叔叔阿姨出差前还特意交代我们记得定时买牛奶喝,不然长不高的。”岁淮上下打量周聿白一眼,转了话锋,“虽然你很高,但是得补钙。”
岁淮拿了几瓶原味的装车里,“你多高来着,我记得去年体检你好像是一米八四。”
“一米八七了。”
“长这么快,吃肥料了你。”岁淮的身高从高二后就没怎么长了,还好她个子不算矮,穿鞋有一六八的样子。
零零总总买了不少,两人一起下楼。
岁淮本想先踩上电梯,周聿白拉了下她,自己推着车先下去,然后点了点下巴:“下来吧。”
周聿白就是这样一个人,无论对面是谁,他永远都顾全大局,为每个人的安全考虑。
岁淮眼中情绪一闪而过,很快藏好。
大中午的时间点,天气炎热,没多少人出来,收银台只有稀
稀拉拉的几对年轻小情侣在排队。
岁淮和周聿白排在第五个的样子。
前面是一对正在说悄悄话的小情侣,不知道说到哪儿了,女人娇羞地捶了男人一拳,无名指上的婚戒闪闪发光。
岁淮:“好大的一颗鸽子蛋。”
周聿白轻嗤:“出息。”
很快到了前面那对小情侣,女人还红着脸,男人笑得倒是挺俊,等收银员把东西一一扫过准备结账后,男人又拿了几盒东西,“还有这个。”
女人脸更红了,捶了几下男人的肩膀。
男人宠溺地笑。
岁淮这下知道两人刚才聊得什么了,眼睛下意识地看向那几盒东西,蓝色的,正方形,长得跟口香糖特别像。她之前也想过这个问题,那些人买的时候,就不会拿错吗?
那女人有所感应,回头看了眼岁淮,小姑娘眼睛干净纯洁,朝她弯唇笑一下。女人瞬间不好意思,脸更烫了,催促着男人快走,说后面那对小情侣都等不及了。
岁淮一咯噔。
与窃喜一同到来的,还有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慌张,明明只是个误会,却好像自己的秘密被人戳破了一般。
她心虚地不敢回头,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那几盒东西出神。
周聿白看了眼岁淮,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眼望见了货架上摆着的清一色避孕套。再低头看岁淮,小姑娘脸和耳朵都有些红,他一把伸手捂住岁淮的眼睛,咬牙切齿,“看屁啊看,再看揍你了,小小年纪不学好学这个。”
岁淮愣了下,反应过来周聿白误会了。
这是不是代表着刚刚那女人的话,他没听到?
岁淮悬起的心脏慢慢落平,她心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矛盾的思绪被撕扯地东倒西歪。她晃晃脑袋,驱赶掉那不易暴露出来的小心思,将计就计,顺着周聿白的话接:“我看看怎么了,我十八了好吗?”
周聿白把捂住岁淮眼睛的那只手拿下来,捞起岁淮的右手,不轻不重地打了下她的掌心,“你就是九十八也得管我叫哥。”
像是一盆凉水从头泼到脚。
刚才的窃喜和矛盾一瞬间戛然而止。
岁淮没什么表情地抽出自己的手,冷淡地“嗯”了声。
第6章
禁忌
周家老宅在富人区,是周聿白爷爷颐养天年的地方,山清水秀,空气清新。钟家老爷子有时候想女儿了,来安怀市就会住在那里,没事就拉着周聿白爷爷谈天谈地谈生意,一个从商,一个从文,两个老头聊年轻时候的事迹那是侃侃而谈。
周聿白和岁淮住的别墅则是在市中心,靠近安怀一中,方便上下学。
从商城回到别墅已经是下午两点左右。
晌午的太阳火辣辣,潮闷燥热。
周聿白拎着两大袋东西,岁淮左手拎着一袋烤榴莲,脚步轻盈地去摁别墅指纹锁,门却是虚掩着,里面有小孩儿的玩闹声。
岁淮推开门。
沙发上坐着个穿旗袍的中年女人,手边围着两个小孩子,手里拿着的是岁淮和周聿白平时在家闲着做的手工小玩意儿,碰一下就咯吱响,下一秒就要散架。
“……表姑姑。”
岁淮认得女人,叫周玉,是周聿白的表姑姑,不算很亲,但过年回周家老宅吃年夜饭的时候见过两回。
周玉打量她一秒,“嗯。周聿白呢,找他有点事儿。”
周聿白拎着两大袋东西进门,搁在玄关上,看了眼岁淮手里捏地皱皱巴巴的塑料袋,他低了低头:“不习惯就上楼,等人走了就喊你下来。”
岁淮在除了周聿白和周聿白父母以外的周家人面前,格外拘谨。她垂着脑袋,声音低低的,“好。”
“烤榴莲拿上去,我只买了一份,你自己吃,”周聿白笑了笑,偏心得很,“不给他们吃。”
岁淮在周聿白背后换好鞋,低着头上楼。
别墅隔音好,岁淮在二楼的卧室什么也听不见。
她打开去年买的投影仪,把上回还没看完的悬疑片投屏,边吃烤榴莲边看电影。
这部国外悬疑片讲的是一个母亲的复仇计划,还在上学的女儿遭到了侵犯,母亲第一时间选择报警,可接下来的取证和逮捕却受到重重阻碍,普通人的维权就像一场跋山涉水,怎么也走不到头。官官相护,阶级利益,那名母亲最后无法相信所谓的公平和正义,选择在最后的法庭上一枪打死了那名罪犯,鲜血四溅,那是母亲拿命换来的公平。影片的最后,虽然铲除了黑色大树般的保护伞,却留下一行英文字母令人发省:大树有根。
岁淮看完电影已经是一个小时后,她给周聿白发了条消息,问人还在吗,她有点渴了,想下去喝水。
周聿白没回。
烤榴莲甜得发腻,齁地岁淮嗓子眼发涩,她打开房门听了听。
没动静,人应该走了。
岁淮长吁一口气,下楼给自己倒了杯水。
每次见到周家人,是她最怂最战战兢兢的时候,在周聿白那儿的小霸王样子消失的干干净净。
“岁淮?”
周玉冷不丁地在身后喊了声。
岁淮僵住身子,慢腾腾地转过身,“……表姑姑。”
“你刚在楼上干什么呢,也不下来陪弟弟妹妹玩,见人就躲着。”周玉手指挂着水珠,像是刚从卫生间里出来。闻到岁淮身上那股榴莲味儿,她拧了拧眉,再温柔的眉眼也藏不住嫌弃和排斥,其实不明显,转瞬而逝。
这种眼神岁淮很熟悉,第一年去周家老宅吃年夜饭的时候在就看见过,后来的每一年都能在周家人眼睛里看见。
像看一个盯着血包吸血的寄生虫。
像看一只混进米仓里的阴沟老鼠。
年幼时她尚且不懂,后来长大了,在看懂那是一种“嫌恶排斥”的眼神之后,也就是在那一刻,岁淮明白自己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外人。
周盛巡和钟晴疼爱她。
周聿白宠着她。
但改变不了岁淮是一个外人的事实。
岁淮抿着唇喝水,不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