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少蒙我,男人还能因为想尿尿硬?”
周聿白咬牙切齿:“蒙你我是小狗。”
岁淮红了老脸,不情不愿地扶他下床,嘟囔:“上厕所你干嘛不早说……”
“你刚喝粥不是戴耳机看剧?”周聿白用平淡的眼神无声谴责她,“喊你三声,一声没应。”
岁淮自知理亏,没反驳。他站着走路,单薄的病号服穿在身上挡不住什么,他的枪随着走动摇晃,引人注目。她闭眼,耳朵发烫,小声呐呐:“周聿白,我要是长针眼了就怪你。”
“……”
浴室门关上,岁淮往病房外走,边捂耳朵边贴心地喊:“我出来了——你尿吧——我听不见——”
周聿白:“……”
服了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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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查到那个人的消息是在周聿白的前一天。
岁淮出去买粥,病房当时只有周聿白一个人,警察和周家人一起来汇报消息:“周先生您好,一星期前你要找的那个人找到了。”
他手里的鼠标停住,“人呢?”
“因为违反交通秩序,暂时扣在警局了。”
“身份信息问了?”
“问了,曾是兴城人,后来去了南洋,入赘了杨家做女婿,现在是杨氏集团的副总经理,妻子杨施华,继女杨菁。”
周聿白:“有照片吗?”
警察抽出一张照片,周家司机接过,递给周聿白。他看了一眼,只需要一眼,便能认出照片里的中年男人是谁。眉眼间跟岁淮长得很像,尤其是鼻骨,挺翘,岁淮长的温和亲近,男人长得温雅秀气,太像,太像。
男人年过四十,依然英俊,面色红润,身上的西装是高定手工定做,头发一丝不苟地梳成北头,背脊挺拔,俨然一副上流社会精英人士的形象。
他过得应当极好。
却从没想过抚养岁淮。
周聿白指节用力,眼神冷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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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淮回到病房,还在抱怨路上堵车堵太久,“周少爷你快点好,今天堵车堵的我心力憔悴,十五分钟的路堵了一个半小时!司机还坑我,不让我下车。”
“怪我。”他说。
“就怪你!”岁淮朝他龇牙咧嘴,摆好碗筷,“吃饭吧,今天还买了水果切盘,饭后点心。”
周聿白沉默地喝着粥,眼皮耷拉,一句话不说。岁淮吃着吃着就觉得不对劲,他脸色淡淡,但是能感觉周遭气息都是压着的,像是压着一股火气。她关了手机里追的古装探案悬疑剧,一手支着下巴,一手吃粥:“周聿白,你有心事?”
他手顿了下,继续喝粥。
“还是你的腿不舒服?”岁淮这下是真着急了,“我找医生来看看,明天就出院了,不应该啊。”
周聿白拉住她,直视她纯粹的眼睛,一时之间竟不忍心告诉她真相。怎么说?说你爸这些年过得逍遥快活,吃穿不愁,上流精英,人人见着都得喊一声岁副总?说你爸从没有什么难言之隐,就是为了一己之私,为了自己的前程才将你丢掉?
岁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
周聿白看她。
她又问:“是关于我爸爸的事情吗?”
血缘在这一刻,总是有奇妙的连接和感应。
周聿白抓住她的手松开,停顿半秒,“警局刚来消息,找到那个人了。”
心脏跳得好快,似要冲破喉咙,岁淮问:“是他吗?”
周聿白刚要开口,又被她立刻制止:“等等,你等等,先别跟我说。让我冷静一下,我得缓缓。”
十几年过去了。
她怕又是一个乌龙。
“是他,”周聿白说,长痛不如短痛,这一幕她总要去面对,“是你的父亲,岁全亮。”
岁淮大脑嗡鸣,丧失思考能力,只能由着周聿白慢慢握住她的手,皮肤贴着皮肤,“岁岁,答应我,不管最后的真相是什么,你还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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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局里,中年男人坐在审讯室里,刚被警察问讯完故意扰乱交通秩序的事,也交代了多次跟踪岁淮的事。
周聿白和岁淮到的时候,审讯室里只有中年男人一个人,门开着,警察正在对他进行批评教育:“岁全亮,下次再出现这样扰乱公共秩序的事我们会对你依法进行拘留,听到没!”
“听到了。”
“多大个人了,还学那些小年轻一套跟踪!你的女儿想看就看,还偷着躲着,差点把你当做流氓关起来!”
“警官,我这不是有难处吗……”男人没说完,就被警察严厉打断:“岁全亮你还好意思说,为了二婚妻子和继女而抛弃亲生女儿,你知不知道真要追究下去,我们是可以依法起诉你遗弃罪,把你关个十年八年的?!”
“别别别,没有弃养没有弃养!我每年都会去看她,给她买些东西的!”
“你买什么了!”
“她上初中的每个月我都会托一个学生塞几百块钱给她,跟她那些朋友去学校边儿上的饭店啊吃饭,我也会偷摸着给
老板塞钱,给她多吃点肉,还有她上了高中我有时候去看她,都会给她买点东西放进桌子里,这还不好?我哪里不管她不养她了?我身上还有一张银行卡,专门给她存的嫁妆,以后她嫁人了里面的十万都是她的!”
岁淮心痛得没有知觉。
她透过一层玻璃看着里面的中年男人。
岁全亮几乎没怎么老过,还是那副靠着自己一张清俊的脸而吃饭的谄媚模样。他是穿着高定西装,他是头发梳的很精英,他是看起来比以前有文化有涵养,但在岁淮眼里,他还是那个无所事事、胆小如鼠、爱财如命、见利忘义、赌博把家里的钱全都输光、把五岁的她丢在垃圾桶的那个懦夫。
“你口口声声没有抛弃我,没有不要我,却从来不见我。你说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偷偷照顾我,给老板塞钱,给我攒嫁妆,你说这些是要我跪下来给你磕头,对你感激涕零吗?”
“可是你要明白,我是你生的!我是你生的!”
“抚养我是你的责任,是法律规定的责任,否则当初你就不该生我!”
岁全亮震惊地看着岁淮,哑口无言。
岁淮所有的话都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很多人都觉得你死了,当年欠下那么多债早被高利贷的人打死了,埋了,骨头都烂了。可是我不信,我觉得你还活着,只是有苦衷,迫不得已把我丢掉,于是我每年都做梦,梦见你真的买了个肉包子给我,梦见你真的到垃圾桶那儿把我抱回了家,后来长大了,我不再做你接我回家的梦了,我梦见你不管是坐牢放出来,还是当了流浪汉和乞丐,都愿意回来看看我。我有时候在路边上看见一个乞丐和流浪汉,我就跑过去给人家钱,问他有没有见过你,人家都觉得我有病!”
“岁全亮,你知不知道这些年别人都是怎么说我的?他们说我是灾星,是什么小三的野种,说我是寄生虫,说我是吸血鬼!我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自己被人抛弃,变成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这些都是因为你,因为你这个抛妻弃女的畜牲!”
“你过得那么好,过的那么好!”岁淮抖着手,眼泪砸在地板,“却连见我一面都不愿意。”
岁全亮摆着头,脸色苍白:“不是的岁岁,爸爸有苦衷的……”
“你别叫我!你不配叫我!”岁淮甩开他的手,她转身要走,却突然见到警局闯进来一个人。
杨菁怒气冲冲,见到岁全亮自然而然地喊了声:“爸!你怎么样?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菁菁你怎么来了,你妈呢?”岁全亮战战兢兢,“她知不知道这事儿?”
“就是妈知道了,我才来的。爸,我都跟你说多少遍了,妈眼睛里揉不进沙子,去年知道你以前那点破事儿,还有你前妻的女儿,要不是我劝,她已经气得要跟你离婚了!”杨菁冷眼看向岁淮,“你今天怎么还闹出这样的事来?”
岁全亮嗫嚅:“只是个意外。”
杨菁:“你不记得你当初怎么跟妈妈,跟我保证的吗?一辈子都不跟以前的人和事联系,一辈子都只有妈妈一个老婆,我一个女儿!”
“至于有些人,”杨菁不再伪装,冷笑,“就让她继续当一个孤儿好了啊,反正都当了十几年了,有什么所谓的。”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
杨菁的脸被打的偏向一边,不可置信地看着岁淮:“你打我,你竟然打我?!”
岁全亮也愣住了,脸色不悦地就要去护住杨菁,被岁淮一把推开。她伸手指着杨菁:“我打的就是你,杨菁,大学这一年你没少给我使绊子,以前想不通,现在想通了,因为你早知道我是岁全亮的女儿,所以你故意为难我,是不是?”
“是又怎么样,我就是看不惯你!”杨菁说,“我不光大学看不惯你,你高中的时候我就看不惯,你十八岁生日那天,服务员给你庆生放得视频,还记得吧?那张把你秘密公之于众的照片还记得吧?”
“就是我放的。”
“那个服务员是我。”
当时杨菁第一次知道岁全亮的事,也第一次知道了岁淮的存在。她气不过,去了安怀有一阵子,明里暗里发现了岁淮的秘密——她喜欢身边的那个男生,而那个男生是她名义上的哥哥。
杨菁:“岁淮,这事儿怪不了我,谁让你那么变态,喜欢谁不好喜欢自己的哥哥?你还不变态啊?我就是放了那些照片让你不好过,是让你那么不识抬举,去哪里不好偏要去南洋!还跟我一个大学一个寝室,我没让你退学就不错了!”
“原来是你。”岁淮心底那股怒火再压不下去,另一巴掌甩过去,“那我这巴掌打你打得也不冤枉。因为你活该。”
“你!”杨菁要还手,手臂在空中就被人截住,丢开。
周聿白把岁淮护在身后,“你动她一下试试。”
杨菁:“你是谁啊!”
“你没资格知道,”周聿白淡淡说,“但是你和杨家,我记住了。”
杨菁颤了下眼睫,后退一步。
岁淮深吸一口气,多年来的执念这一刻烟消云散,她看着蛮不讲理的杨菁,看着唯利是图的岁全亮,什么感觉都没有。
“爸爸,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她说,“以后我就当你死了,你也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生活。”
这样的父亲,她宁愿当他十几年前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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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周聿白出院,跟岁淮一起回了南洋。
他神通广大,不晓得上哪搞来一张卡,租了一个私人公寓,四室两厅,还有个瑜伽室,特别大,岁淮调侃他这是用来复健还是干嘛。
回南洋的几天,岁淮还沉浸在岁全亮的阴影里,不怎么说话,整个人都死气沉沉的。整天都让自己很忙,不停地周旋在几个小组作业里,全都是拍摄,因为她请了一个星期假,没赶上拍摄,所有的后期制作都是她来。还有个视觉艺术的课,软件除了基本的ps,pr,还要求一个au和ae,她也自学,忙得堪比陀螺。但只有这样,才能让她一点点走出岁全亮的阴影。
杨菁有一天突然消失了,听说,因为家里出了些事暂时休学,寝室也搬了出去。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谁做的,严不严重,以后怎么办,这些岁淮一句话没问,她不哀叹也不幸灾乐祸,就当听了个八卦,随风刮过,这是对于她来说,最好的结局。
以后杨菁,岁全亮,全都在她生活中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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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时间,慢慢回归平静。
这天下课,岁淮带着电脑和U盘回了公寓,一推门,电视里的男声字正腔圆,正在科普着动物大世界,“又到了动物们繁衍的季节……”
沙发上的人懒洋洋的,听见开门声,头都没回,只斜额瞥了一眼。
岁淮走到他对面,面无表情地问:“上不上厕所?”
周聿白摇头,还在看电视。
“行,”岁淮忙着作业,“我进屋剪视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