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经意间,他和姜近的视线遇到一起,倏忽哑了。
还有点维持形象的觉悟,主动转移话题问:“你有没有受伤?”
姜近双手揣兜,尴尬地摇摇头。
毕竟第一次给老板开车就把车撞了,老板受伤我没事,很难不心虚。
好在宋云开明事理,怪不到她头上。垂直车道那辆车遇黄灯转红根本没刹车,照直冲出来。
宋云开反倒笑起来,冲她做出招揽般的手势洋洋得意:“快夸我快夸我!”
姜近很难不跟着笑,捧场中带着哄骗地拍巴掌:“开哥太棒了!胳膊比别人大腿粗!一招挡掉99%攻击!”
这拍的什么马屁?
论怎么让人瞬间下头,姜近是在行的。
宋云开意兴阑珊,敛了笑白她一眼:“滚。”
对面车主没伤没痛,被吓得不轻,赶在这让人扫兴的节骨眼上麻溜跟着挪车道歉,承认自己全责,坦言“走神了”。
可不止走神这么简单。
宋云开眼尖,一下车就瞄见挡风玻璃上贴着临牌,带“试”字。
车还挺新,估计就是老对手辉跃的试验车。
撞个大运!
再看那车主,工程师标配高度近视镜,辉跃员工标志性小镇做题家呆瓜长相,八九不离十。
不知他是仗着临牌违规闯灯侥幸惯了,还是新车出了低级技术故障。
宋云开懒得和这低级工程师多费口舌,正色示意姜近借一步说话。
两人避到更远处。
他压低声说:“赶紧联系公关,跟交警队打招呼,这个人蓄意谋杀我,让他们把人扣了,随便找点借口,带回去做个毒检什么都行。”
“啊?”姜近懵然,没见过这么得理不饶人的。
“快啊。”宋云开瞪着她催,“我要把车弄回去看看,辉跃的试验车。”
姜近:“…………那也不能抢啊。”
“怎么不能呢?车先撞我的。”宋云开理直气壮。
姜近早知他不择手段,不知到了诡谲无行的程度。
没辙,人在屋檐下,只能学着缺德。
姜近打完助纣为虐的电话,那边交警和救护车也先后到场。
宋云开反手勾着替换的开衫外套搭在右肩上,尽量不触碰左臂伤口,皱起眉,看一路唱着歌来的救护车很不顺眼:“看不起谁呢!破点皮叫救护车太过了吧?谁叫的?”
“路人。”说话的同时,姜近扫视一圈路边看热闹拿手机拍视频的,公关工作量又增加了。
宋云开找不到出气筒,又狠狠瞪她一眼。
说实话,没什么杀伤力。
姜近觉得,他自我认知有误区。他几乎是姜近认识的男性范围里眼睛最大的,鹿眼,平日显得有神、元气,看起来清澈不油腻,瞪人却是劣势,不仅没有威压,反倒像被谁欺负后无辜的震惊。
她屏着笑意:“一会儿有人来拖车,你放心上车去医院吧,不然、”说着停顿,判断他应该开得起一点玩笑,“伤口快愈合了。”
宋云开用食指指指她的鼻子:“你没有良心。”
姜近微笑道:“大恩不言谢。”
宋云开愤然转身上了车。
她抄着口袋正想走远,又听身后一声叫唤:“上车啊。”
姜近只好倒回去进了车里。
绯闻那事好像不剩什么值得汇报,她安静跟他对坐着,等他提问。
等了许久,他把她晾一边自顾自打电话,对人没称呼,语气不恭敬,听不出对面是谁,估计是下属。讨论的内容提到辉跃测试车的合金,飙了些制造业术语,挂电话前他表情严肃,“你看完车先来医院跟我碰头,把丁工也叫上。”
终于来了个能让姜近打起精神的人。
丁工,研发部自动驾驶平台总监丁俊驰,阿月曾经的直属上司,同时也是姜近的高中同学。
阿月在他项目组干过8个月。
他算整个公司与她走得最近的人之一。
丁俊驰当然认识姜近,只是高中毕业后疏远了。
他这个人情商高得不像搞理工的,很有分寸,很受器重,不会唐突扯着情绪不稳定的老板和无名校友三方叙旧,暂时不对姜近构成威胁。
但如果阿月因工作而死,也许跟他有关。
第3章 水面下的原因“凉了,将就吃。”……
上午十一点,医院。
姜近早就处理好腰上外伤,之所以困在医院不能走,是因为宋云开没走。
他和公司两位技术大佬已经在医院走廊尽头聊了二十分钟,仍没有结束的意思。
姜近不便凑近偷听,只能远远瞄几眼。
三人神色凝重,看起来辉跃那辆测试车对君腾构成了不小的威胁。
不知是否多心,总觉得丁俊驰目光频频往自己这方向瞟。
姜近的直觉在两个大方向上都没错。
宋云开在事故现场见那车型就觉得眼熟,君腾曾有一台新车型铝合金车身刚度始终没有通过测试,外观设计很优越,虽然也大改努力过无数次,还是于去年十月初被放弃。而辉跃这台新车,外观上与那个车型七分相像,这引起了他的警觉。
虽然辉跃一台测试车不能说明已实现量产,但是释放了非常重要的信号,他们新车来势汹汹,很可能在性能上超越君腾新车型。
这辆测试车目前在君腾新海工厂被全面拆卸。
丁俊驰没等出完整分析结论就匆匆赶来,只需粗看就知道君腾这次被坑惨了,辉跃把君腾淘汰的新系列车型全部数据盗走,单说他负责的自动驾驶和导航系统,连地图都是拷贝不走样。
因为形势严峻,和他同来的还有分管研发的CTO柳总。
丁俊驰言之凿凿:“……可以断定,我们被埋了暗桩。很可能这个人就身处核心研发团队。”
宋云开听完汇报,沉默了好一阵。
医院里嘈杂的噪音让人心更加焦躁,丁俊驰忐忑不安地等。
宋云开问:“参与迷榖计划的技术人员有多少?”
“跟完一期全程的有近三百人,算上比较外围但可能知情的和中后期增加的人手,范围能扩大到四五百人。”
“动静太大了,”宋云开到处顾虑,“如果大张旗鼓地查,自乱阵脚,也动摇军心。”
“那可不嘛!”丁俊驰附和,“但不查又不行,要是辉跃一直能同步新进展,我们再怎么加油,油箱底钻个窟窿天天漏也不行啊。排查起来工作量又大,等逮住人,新车都能上线量产了。”
宋云开缓声问:“你有没有重点怀疑对象?”
轮到丁俊驰沉默三秒。
重点怀疑对象当然有,不就坐在那儿嘛!
他余光不自觉往姜近那边瞥。
姜近高中短暂地做过他同桌,有颜值有个性,招人喜欢。
再听到她的大名是本科毕业那年,信息时报的姜记者卧底四个月做出连续报道揭露黑幕后遭到报复,在光天化日市中心地铁站被捅四刀,造成极其恶劣影响。因此,两位市级干部落马,江城拉开为期一年的扫黑除恶序幕,动静闹挺大的。
即便这样,姜近也一直做着调查记者,同学中流传的小道消息说,后续某金融暴雷也有她的手笔。
丁俊驰才不会天真到相信她只是为了正义,正义是相对的。就像罪犯抓不完,先抓哪个罪犯的选择标准有多种因素。
当资本和权力牌局需要洗牌时,经常就需要她们搞新闻的冲锋陷阵。
而现在,她突然出现在君腾汽车,谁能不瑟瑟发抖?
姜近负责公关,又能接触到所有技术核心部门要员、拿到所有用于宣传的数据资料,很多搞技术的工程师未必时刻明确机密的分界线在哪里。
可丁俊驰绝不会傻到去指控这明摆着的重要嫌疑人。
姜近进公司第一天,搞智能交互的哥们苏胖就给他打过预防针:“卧槽姜近!开哥上高中就喜欢她!居然搞到公司来了!”
丁俊驰起初是不信的:“开哥没上过高中。”
苏胖言之凿凿:“我是说上高中那段时间。别不信,他亲口承认,追可紧啦,我还分不清姜近是男是女的时候他就惦记上了。”
丁俊驰感受到三观的冲击:“开哥不是说‘世上没有爱情,都是生。殖冲动’吗?”
“那不是因为他追不上嘛。”苏胖做了个“嘘”的动作,“别声张啊,看不透现在追上没呢,我不敢问。”
丁俊驰有点信,苏胖这人实在,不会说谎,他说‘开哥亲口承认’肯定不会是造谣。
眼下有这前提,更不可能去触霉头。
宋云开智商在自己之上,姜近这么醒目一头大象出现在房间里,他还需要提醒才能注意到?
丁俊驰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谁闲着没事怀疑一个战壕的队友?不过今天出了这事,我得琢磨琢磨。”
丁俊驰这话让宋云开很受用,没说死,还挺上心,
他话锋一转,在另一头也系个活结。
“但我没有搞斗争的经验,只能是瞎琢磨,没思路啊,要不要成立专门的调查组?”
宋云开几乎立刻就否定了:“别人没你专业,我也信不过。还是你来主导,思路很简单,没有人能得到整个计划的数据,辉跃一比一模仿那部分的参与者重点排查,不沾边的部分,参与者就能排除嫌疑……”
柳总接完电话,赶在这话茬回来,正好接了一嘴:“还能排除一半人嫌疑,这个人应该也参与过嘉果计划。刚才王傲打电话说,辉跃的智能电池系统肯定也站在我们实验数据肩上,他正在过来这边的路上,要单独跟您汇报。”
“狗日的辉跃!”宋云开叉着腰骂道。
丁俊驰却忍不住又看了眼姜近。
更确定了。
嘉果计划在前,制造部人员偏多;迷榖计划在后,研发部人员偏多。两者都参与过的,技术能力肯定过硬,何必放着正道不走,去做商业间谍?一旦暴露,这行谁还敢用这种人?完全是杀鸡取卵自毁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