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有人应该是已经收到即将预告这场两家婚约的风声,前来恭喜方舒盈的人不少。
大厅内四周的窗户开着,但温知语还是觉得有些闷,也被脖子上的珍珠项链锁得难受,借口去洗手间,对着镜子把项链摘了下来。
慢吞吞洗完手擦干,从洗手间出来,右侧是通往院子的走廊,温知语不太想回到刚才的场合,索性从走廊拐了个弯,打算去院子里透口气。
经过走廊时,楼梯口处一间书房的门没关好,有人声从门缝里传出来,温知语脚步短暂地停下,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提醒一下,在这时候听见了贺靳淮的声音。
“是我该定下来,还是你急着让我给你儿子让位?”
贺靳淮一直是谦和绅士的,温知语从没听过他用这样的语调说话。
声音冷淡,几乎压着戾气。
“方家的人不是傻子,不会为了一个收养来的女儿把公司白白拱手让人,当然,我也不可能如你的愿,就这么乖乖地跑去结婚。”
温知语敲门的手一下顿在那里。
第一个念头是:还好。
今晚的事,贺靳淮是知道的。
然后没有第二个念头了。
原本混乱的思绪都消失,脑袋在这一瞬间空荡下来。
穿堂风从走廊吹过,温知语的脸在冷调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
她收回手轻轻搓了搓发凉的手臂,安静地转身走开。
这两年贺家的公司被贺靳淮接管之后,在他手下打理得很好,业绩翻了几番,如今他也逐渐把决策权捏在手里。所以就算贺董事长和续弦的夫人都更倾心于自己的小儿子,也不得不看贺靳淮几分脸色行事。
刚才的话表明了他的态度,不出意外,今晚这场计划中被预告的订婚宴,应该不会再有下一步动静。
温知语在院子里站了会儿,不太想回去面对一张张或祝贺或恭迎的虚假笑脸。
短暂地犹豫了一下,她第一次在这种场合不去考虑教养和礼仪,没再回头,直接离开了。
别墅区面积大,温知语不管不顾地离席,自然不会去联系司机。好在今晚这一片安保的巡场车很多,巡逻人员见她一个女士孤身一人,好心将她载到了下山口。
温知语道谢下了巡逻车,对方看她礼服高跟鞋,好心提醒她这边人少偏僻,最好还是叫司机。
联系司机的下场不出意外是被原路送回宴场,温知语没解释,拿着手提包,勉强弯唇挤出一个笑:“好的,谢谢您。”
云湖别墅在半山上,从下山口返回的下坡路将近三公里,温知语体力不错,踩着高跟鞋也能面色淡然地从沥青路走到了山下的环海大道。
夏末的夜风有点凉,风里带着一点从不远处海面传过来的腥咸味,云湖这一片确实偏,依山傍水的住所大多是有钱人的豪宅,路上来往车辆少得可怜。
温知语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打车软件显示的预计等候时间,大约55分钟,这一眼还没看完,时间又往后跳到了一小时零五分钟。
温知语表情没什么变化,事实上,她现在挺平和的。她的性格决定了她向来在事情发生之前,就做好面对最坏结果的准备。此时此刻,对她来说,最糟的情况也不过是打不到车,硬走回水榆园。
虽然可能要走一整夜,但比起重回别墅宴会厅,这个最糟的情况,反而让她好受一些。
况且她也不是没有走过这么长的路。
刚到方家的那一两年,温知语被安排进方屿就读的菲顿国际念初中,方屿先天性抵抗力缺陷,全家人再怎么谨慎,他也还是容易生病,无论上课放假,三天两头就要往医院跑。
两个人同校,家里司机上下学接一趟,方屿在学校不适被接回家或送去医院的时候,从方舒盈到家里的医生保姆,上上下下忙做一片。有时司机会忘了还要到学校接家里另一个小孩,温知语又是一个不吭声的性子,没人来接也不会联系司机,硬生生走几个小时的路回去。
小姑娘心态不错,在路上的时间也不耽误,背背单词背背书。
就这么走了大半个月,温知语都习惯了。
还是后来,被贺靳淮发现的。
那天放学没看到家里的车,温知语也不意外,面色如常背着书包往回家的路走,在路上,贺家的轿车突然在她前面几步外停下来,少年贺靳淮带有青涩感的脸从降下的车窗
露出。
温知语上车之后,少年盯着她神色复杂又欲言又止地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却只是叹了口气,心软地抬手揉了揉温知语的脑袋,声音里带着无奈地笑意:“小可怜,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了。”
贺靳淮没多说什么,把温知语送回了家。
他给她留了号码,告诉她如果司机没来,就给他打电话。
温知语不喜欢麻烦别人,第二天司机没来的时候在校门口犹豫了两分钟,没有把那个存下来的电话打出去,结果走出去不到十分钟,就被贺靳淮逮到了。
少年似乎被气笑了:“就猜到了,到底是谁家妹妹这么不听话的?”
——那天之后,温知语再也没有一个人孤零零地从白日到黄昏,走那条太长的路回家。
后来在学校的那几年,温知语初中被欺负的时候贺靳淮会带着朋友一起来霸道地给她撑场;温知语考试考砸了贺靳淮给她买小蛋糕;打完预处理的针剂痛得躲在被子里发抖,贺靳淮还会翘课带着小蛋糕跑来看她。
就好像有了那一句妹妹,贺靳淮真的把这个被方家领养来的小姑娘,当成了妹妹来照顾。
小姑娘九岁那年随亲生母亲改嫁到新家,两年后母亲和洗脚城认识的新欢卷了继父的钱款跑路,温知语在被继父家暴毒打几个月后的某天跑掉,后来在路边,被孤儿院做饭的阿姨捡到,带回去才有了落脚的地方。
这段不幸的经历过去太久,久到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对当年的小姑娘来说,仿佛一条人生深见骨血的分割线,留下她苦难的同时,她最浓烈的爱和恨似乎也被留在了那里。
很少有人像贺靳淮对她好。
温知语很多时候觉得她的情感是淡薄的,她在少女时代没体会过对异性的喜欢是什么,不觉得情窦初开是多重要的事情,这辈子结不结婚也没所谓,但在得知有婚约、而可能结婚对象是贺靳淮的时候,温知语并没有感到抗拒,甚至很快就接受了。
他对她很照顾,但他们其实从未谈论过恋爱的事情。贺靳淮大学毕业回国之后,两个人之间相处模式和上学那会儿相差无几,温知语没感受过,也区别不出来,贺靳淮对她的好里有多少是把她当成妹妹、有多少是当成伴侣那种爱。
但深究起来没有必要,也不重要,所以温知语没有打算,也从没想过去问。
可能温知语本人很少被问意愿,她也就忘了问贺靳淮是不是想和她结婚。
今天偶然听到了。
幸好。
温知语想,幸好。
贺靳淮说的那句是实话,不用说温知语也明白,但听到的时候居然还是感到一点刺痛。
——不是因为感情爱恨,而是她好像忽然发现,她以为的安全地带保护壳,原来并没有那么坚固,因此感到茫然,和一点她很少再让自己去体会的孤独。
好在温知语对不好的结果接受也快,事已至此,她希望结果对贺靳淮来讲,是如他所愿。
手机上的等待时间还在往后推,温知语没停下来等,她沿着环海大道往前走,好运的话,说不定能在路上碰见可以载她一程的车,不用走到天明。
但显然,她今晚运气一般。
——温知语低头看向突然从鞋子里逃脱的右脚,视线下移,看到了鞋扣绷断,被卡进小石坑的那只高跟鞋。
没有犹豫地光脚踩在地上,完全放弃形象地弯下腰上手开始人鞋拔河,几分钟后鞋子依旧被卡得浑然天成。
温知语从地上直起身,叹了口气,放弃了。
借着灯光,她这会儿才注意到脚踝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磨破了皮,破皮的地方渗出一点血,伤口的痛感倒是不算很强,她于是没管。
手机上方舒盈的第二个电话在这时候打了过来,温知语没接,但也没挂断,她连静音都懒得打开了,在路边的石凳子坐下来,而后把手机随手放在旁边,任由响铃一遍又一遍。
过了会儿,无人接听的电话自动挂断,周围和手机一起安静下来。
夜色下环海大道宽阔静谧,路灯下,温知语双手撑在腿侧,微微躬身低头看着地面的模样像是在发呆,光裸的小腿上方,绸缎吊带礼裙的裙摆悬空地在风中轻轻飘扬,精致的公主盘发这会儿也被风吹得凌乱,落到胸前,露出的后背光洁单薄。
在这样的场景下,她整个人也显得单薄成片,视觉上带来一种破碎的美感。
风里隐约传来一点海浪的声音,远处数量跑车由远及近以高速驶近,不真切的海浪声被这阵嚣张的轰鸣声浪毫不费力地压下去。
不过数秒,跑车依次从面前飞驰过去,等温知语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再抬头,连几辆车是什么颜色都没来得及看清,视野里就只剩下了两盏红色车尾灯。
轰鸣声远去,四周重新安静下来,温知语收回视线,看了眼手机红色的电量格,还没想好怎么办,远去的轰鸣声忽然又响了起来。
不过这次车似乎是从相反的方向开过来的。
速度同样很快,温知语点开的微信还停留在地球小人的时候,跑车的声浪就已经靠近,然后停了下来。
低垂视野里出现的车轮上一个眼熟的柯尼塞格车标,温知语顿了一下。
下一秒,车窗在她下意识抬头的同时缓慢降落下来,四目相对,看见车里的人,温知语眼里不由自主露出一点意外。
车标一样,但眼前这辆是银灰色的,不是之前见过的黑色,集口红色号似的,
驾驶座上,周灵昀单手懒洋洋地挂在方向盘上,就这个姿势正从车里偏头看过来。
不知道是对她狼狈的模样还是孤身一人坐在这里发呆感到诧异,周灵昀目光不着痕迹地将她上下打量一遍,男人很轻地挑了一下眉梢,目光重新落到温知语脸上。
下一瞬。
带着点散漫的清磁嗓音在夜色里响起。
“你的南瓜马车呢,公主。”
第23章 见老婆柯尼塞格车主已接单
温知语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他,一时没吭声。
前两天还看到他的花边新闻,这会儿就碰见真人了,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从港城回来的。
她的视线从周灵昀右移,往他过来的方向奇怪地看了一眼。
他应该是刚才从她面前飞驰过去的跑车中的其中一辆,只是开出去没多远,又突然掉头回来了。
因为看到了路边的她?快得要飞起的速度也能看得见?
温知语默了下,想了想,有点不知道说什么,“我不是公主。”
顿了下,她又补充了一句:“而且坐南瓜马车的是辛德瑞拉。”
周灵昀看着她,他显然并不在意南瓜马车的归属权问题,视线往她光裸的一只脚上瞥一眼,而后像是了然地一点头,自若得出结论:“原来是水晶鞋丢了。”
“......”
温知语懒得纠正了。
她抬手指了指身侧几步外:“没丢,在那儿卡着呢。”
周灵昀顺着她的指示看过去一眼,看见那只孤零零立在路面上的鞋,男人靠在椅背上笑了笑。
过了十几秒,车门开合的声音响起。
周灵昀长手长腿从驾驶座推门下来,他手里拿着把黑色木质手柄,形状看起来像是匕首又像是刀,随意拎在长指间把玩地转了两圈。
他不说话的时候神情浅淡,漫不经心的模样在这样的夜色里,看着有点像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也像是清冷禁欲的年轻医生。
温知语看他走到被卡住的鞋那儿看了眼,而后弯腰蹲下来。
周灵昀没犹豫的动作,从侧面只看得见他挺随意地把手里的刀尖插进去,而后手腕巧妙地往前轻轻一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