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作很轻,但还是让温知语的心沉了下去。
她低头抿紧唇,脑子里飞速转动。
然而下一秒,肩头一暖,一股苦橙叶混木调的温暖气息包裹过来。
“你脸色不太好。”
温知语愣了愣。
周灵昀将脱下的风衣外套披在她肩上,他的声音低沉温柔,这会儿眉头的蹙起也散开来,抬起手背自然地在温知语额头碰了碰,看着又是那副松弛浪荡游戏人间的模样。
收手时,周灵昀将温知语往怀里一揽,转头时对众人散漫笑道:“这不是没藏住么。”
他语调低低的,带着笑意和一点无奈,听起来就特别宠溺:“她不太舒服,我得陪着,就不奉陪诸位了。”
说完,就这么在一众人的注视下,堂而皇之地丢下一屋子人走了。
温知语浑身僵硬地被他搂着往外走。
门在身后重新被关上。
“有认识的人?”周灵昀点到即止,出了门便很绅士地松开了搂着她的手,垂眼看她。
温知语扯下外套,还给他。
“这里,是通往下面的,对吧。”
她没回答,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下两个保镖守着的那扇门,然后抬头定定地看他:“我想进去。”
“有点难办。”
周灵昀看了眼,抬下巴示意了下刚出来房间的方向,委婉地给她解释:“是港城来的人,这儿算他们场子。”
有人想以他这个浪荡子作为突破口和周家做生意,动作稍微大一点被抓住把柄会很麻烦。
温知语没说话。
那双钝感的眼睛清澈坚定,一瞬不瞬地看他。
似乎是在质问和挑衅“你说话不算的吗”。
清清冷冷的,但最深处带一点
被倔强挡住的示弱请求。
对视不超过三秒。
周灵昀无声叹了口气,投降。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叫什么名字?”
-
周灵昀一通电话打出去,只说了两句话。
-安琪。
-嗯。带她过来一趟吧。
男人神色和语气都很淡,但电话那头的人似乎非常惊喜。
连连答应。
在休息室等了十来分钟,温知语重新看到了安琪。
安琪换了条过膝盖的连衣裙,迟疑着进门,看到温知语之后眼睛亮起来。
“真的是你啊,小鱼。”
休息室很大,这会儿没别的人,周灵昀帮忙帮到底,这会儿也没离开,把谈话的地方让给她们,他一手插兜淡然置外地靠在门边,另一只手拿着一本从旁边书架上随手捡的钢琴谱随意翻看。
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撩起眼皮朝温知语的方向看了眼。
温知语点头。
“好久不见了,安琪。”
温知语在孤儿院那两年性格孤僻,性格固执不爱说话也不讨人喜欢,而安琪性格软弱怕生,经常被人欺负,两个边缘的小孩一起被孤立,渐渐成为朋友,陪伴渡过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后来各自被收养之后分开,再没见过。
一别这么多年,两个人都发生了巨大变化,陌生又熟悉。
没人说话的空档里,服务生过来放下两杯饮料,温知语没点单,下意识转脸朝门边看了眼。
安琪注意到了,小声说:“好体贴,你男朋友吗?”
温知语收回视线,摇了摇头。
她不欲对这个话题多聊,看着安琪欲言又止。
“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场合?”
安琪轻轻咬了咬唇,不太好意思地垂下眼。
温知语恍惚看见了当年那个胆小的小女孩的影子,心中一动。
她摸了摸她的头发,语气柔和下来:“他们没有好好对你吗,发生什么事了?”
安琪很久没有被这么关心,眼睛有点红了。
安琪摇了摇头:“不是的。”
廖家家境殷实,并没有亏待过她,甚至在收养安琪之后,廖先生一度将她视为己出。可惜好景不长,廖先生身患重病,医治多年无果,在三年前死于癌症。
廖先生去世之后,一家人为了遗产闹得鸡犬不宁,旁系亲戚想分一杯羹,养在外面的情妇突然带着私生子找上门,最后从股份不动产到每一笔现金都被一群人分瓜了干净。
安琪不过是一个白吃白喝养了几年的外人,当然什么都没有。
廖夫人因为痛恨廖先生的背叛,精神一度崩溃,草木皆兵到甚至怀疑安琪是廖先生的私生女,在廖先生去世后的三个月把她扫出家门。
安琪没资本没学历,为了养活自己只能找一些苦力活,端盘子卖酒什么都干过,半年前在酒吧被黄经理签下来,为一些特殊要求的有钱人提供刺激边缘性表演,并非真的性和虐待。
安琪将这些年的经历大致说明,然后解释:“今晚有大老板包了场,所以我才会来这里的。”
她说完小心翼翼地抬头看温知语,又忽然弯着眼睛笑了起来:“没想到居然遇见你了,小鱼。”
脑子里出现在包厢里看到的画面,虽然与以为的强迫不一样,但温知语还是不太笑得出来。
她沉默了会儿,说:“如果你不想继续做下去的话能解约吗?经济上有困难的话,我可以帮忙。”
“不行的。”
安琪轻轻摇摇头:“合约还剩一年半,签约的时候黄老板直接付了一年的底薪,提前解约的话要赔一百倍的违约金。”
温知语没放弃:“是多少钱?”
“当初他前后一共给了我十几万......违约的话,要差不多赔一千六百万。”
温知语指尖一动。
余光注意到周灵昀似乎也意外看过来一眼。
“没关系,钱不是问题,”温知语回神,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来帮你。”
从认识的那天开始,她好像一直都能让她安心。
安琪露出一个笑,抬手轻轻抱了抱她:“谢谢你小鱼。”
-
安琪不能一直留在这里,两人话说完之后离开。
温知语眉头轻轻蹙着,安琪走后,她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盯着杯子里的蓝色液体没动,脑子里回想起一些模糊的记忆。
轻浅的苦橙叶木调气息靠近,余光里多出一道高挑身影。
周灵昀清沉的嗓音从头顶不紧不慢落下来。
“这类边缘性的交易签订的协议大多数都会存在漏洞,通过法律手段不是没有胜诉的可能。”
周灵昀将那本草草翻了几页的钢琴谱随手放到桌上,随后在沙发右侧的单人椅子上坐下来。
大少爷不是会主动介入和关心别人事情的人,对意外听到的可怜故事也没表露出多少怜悯。
他看了眼温知语,一幅旁观者的姿态,随口道:“不过我猜,你并不打算把采取法律措施把事情搬到台面上来?”
温知语仰头,对上他的视线。
这个人确实很敏锐,或者说,观察力很强。
如果和安琪的位置调转,如果不得已走到这个境地,温知语也会选择杠到底,不会轻易认栽。但她不是,也不知道安琪的意愿。
她们都是不再是当年的小女孩了,温知语并不想强行用她的想法去干涉什么。
如果安琪是迫不得已,决定解约的话,温知语愿意帮忙,同时希望这个过程能够迅速了结,安琪今后的生活可以和这段经历干脆利落地断开。
温知语问:“你想说什么?”
“你可以收回那天在餐厅拒绝我的决定。”
温知语顿了一会儿,随即反应过来他指的是那一千六百万。
刚才的对话他都听见了。
温知语不是很懂他:“人情我已经用了。”就在刚才。
而且是以一种他很被动的方式,强行使用了那份她没收钱换来的周灵昀欠的人情。
周灵昀却不怎么在意:“那不算。”
温知语的眉头因为疑惑无意识蹙起:“为什么?”
周灵昀没立即回答,他这会儿大概有点渴了,大少爷也不亏待自己,伸手端起桌上温知语面前那杯没碰过的饮料,直接喝了一口,入口的瞬间轻轻皱了皱眉,评价:“太甜。”
温知语的视线跟着他,冷静地提醒:“是我的。”
周灵昀把杯子放回去:“还你。”
“......”
“解释起来有点复杂。”他整个人往后靠到椅子里,看着温知语:“今晚有人为了讨好我所以包了你朋友那场,但很明显,他们消息来源有问题——我本人没什么小众癖好,欣赏不来,出于某些原因又不好不给面子。”
“所以其实说起来......”
说到这里周灵昀话音停了停,他看着温知语,漫不经心哼从鼻腔里笑了声:“我还应该谢谢你——女朋友。”
脑袋里好像乱糟糟的,又好像很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