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两人斗着嘴出了门,车上, 阮奇翘着二郎腿打游戏,十分的放松自在。
但很快他就不自在了。
阮奇看着从马路边停着的一辆黑色轿车上下来的男人向他们迎面走来,既眼熟又不眼熟,看了好几眼才确定来人。
“你怎么没告诉我温老师也要来?”阮奇指着远远走来的温默,质问阮冉。
“我没跟你说吗?噢,好像是没有。”
“你要早跟我说有第三个人我肯定要打扮打扮啊……”
阮奇在耳边叽里呱啦了一顿阮冉都没仔细听,因为此刻她的注意力全被迎面走来的温默吸引走了。
男人身高腿长,一件普普通通的白色短袖和黑色休闲长裤,他应该是刚洗完澡,半干的黑发随意垂落,遮住了光洁饱满的额头,他没戴眼镜,眼底是难以察觉的疲惫,却在看到阮冉的一瞬间蔓延上柔软的笑意。
阮冉盯着温默,回复阮奇刚才说的话:“在温老师面前,你怎么打扮都是输的。”
因为温默不打扮就很好看了。
“温老师。”阮奇没来得及回怼阮冉的话,站起身和温默打招呼,“晚上是和你一起吃宵夜啊,我姐都没跟我说。”
温默看向阮冉。
阮冉耸肩,说得轻松自然:“我忘了嘛。”
眼睛轻轻一弯,阮冉对着温默招了招手,“温老师,坐呀。”
温默拉开椅子,在阮冉对面坐下。
这个点的夜宵都是一些大排档,阮冉选了一家有烧烤和炒菜的店,温默来之前她已经点了一些烤串。
“温老师。”阮冉将菜单往温默面前轻推,“我刚才点了些烧烤,不知道你平时喜欢吃什么,你看一下菜单,有想吃的就点。”
要是平时,温默肯定说“我都行”“都可以”“你看着点”,阮冉让他看菜单也是一种客气的行为,但没想到温默这次真的点了一份炒饭。
阮冉下意识猜测:“你晚上没吃饭吗?”
温默抬眼看她,然后很快挪开,漫不经心道:“嗯,忘了。”
阮冉立刻皱起了眉,“吃饭还能忘了?三岁小孩都知道到点要吃饭。”
温默轻轻笑了一下,安抚阮冉,“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一旁一直没说话的阮奇左看看右看看,虽然他在这方面没什么经验,可他怎么觉得他姐和温老师有些怪怪的。
他们俩这对话,怎么跟他爸妈会说的话一样。
阮奇夹了颗花生米丢进嘴里,边嚼边说:“姐,你跟温老师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正在喝饮料的阮冉差点呛到,她立马说:“这就叫关系好?你平时人缘是有多差。”
阮奇对阮冉时不时的怼人已经习以为常,他淡定道:“以前你见着温老师巴不得找个地方藏起来永远不出来,现在居然还能找他一块吃夜宵,看来你这童年阴影已经治愈了嘛。”
“我……”
“童年阴影?”温默捕捉到一个关键词,他笑着看向阮冉,“原来我是你的童年阴影?”
阮冉哑然,支支吾吾了半天,然后义正言辞道:“那你以前那么凶,我怕你不是正常吗?”
温默很轻地抬了下眉。
阮奇好奇地问温默:“温老师,你以前是多严厉啊,居然能把我姐吓成那样,你知不知道她每回被留堂更改数学错题回来后都要哭一场,天哪,我真是从来没见过我姐这样,那段时间可把我高兴坏了。”
啪的一声响,阮冉一巴掌拍在阮奇手臂上,给人打得嗷呜一声叫唤。
“你就把快乐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是吧,好你个阮奇,下学期再被叫家长,别喊我去了!”
阮奇求饶,阮冉充耳不闻,她看向面色有些沉重的温默,和他解释:“你别听阮奇瞎说,我哪有天天哭,而且那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我早就忘了。”
今天温默心情本就不好,阮冉不想让他因为这件事再难受,毕竟他也常因为这件事觉得内心有愧,而且他也道过歉了。
温默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阮冉和阮奇都感觉出来了,温默今天心情确实不好,只是阮冉知道原因,阮奇不知道。
阮冉跟阮奇眼神示意,让他什么都别问。
夜宵吃到一半,阮奇接了个电话,去了店外面。
没了阮奇在,桌上安静不少,阮冉抬起眼,定定地看着温默。
虽然温默一直在佯装无事,但那和真正的开心是不同的。
“温默,你怎么了?”阮冉问。
温默与阮冉对视,没有丝毫避让,他好像也不在意会被她看穿自己的脆弱。
温默不说话,阮冉轻轻弯唇,语气压得温柔,“嗯...前面我刚好和温惠姐姐在聊天,她告诉我,今天是一个...比较特殊的日子,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才心情不好的,对不对?”
温默不意外阮冉会知道,她和温惠走得近,迟早会知道这件事。
温默问她:“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才叫我出来吃夜宵的?”
“不完全是。”阮冉回答得很快,“我只是想见见你。”
说完,阮冉意识到这话有歧义,便解释道:“我是想看看你的状态怎么样,如果出来吃点东西能让你心情好一点的话,那我肯定得把你叫出来。一个人承担情绪,总是不好的。”
阮冉就是这样一个人,谁对她好,她就会加倍对对方好。
她记得上一回她心情不好,温默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陪她吃她想吃的东西,陪她看想看的电影,当时他也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她心情能好一些。
所以,阮冉也想让温默心情好,虽然她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他高兴,但起码先把他给叫出来,人多一些,或许他就不会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了。
温默静静注视着阮冉,烦躁郁闷的心绪逐渐被抚平,他的心情竟也慢慢平和了下来。
“温默,我需要做点什么可以让你心情好一些吗?”
“不用,就这样就可以。”
她无需做什么,只要有她在就可以了。
“阮冉,其实你不要为我太费心思,这事已经过去了很多年,我过了今晚就会好。”
温默说完,安静了一会儿,阮冉静静等着,听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父母,是在我中考结束后出成绩的那天去世的。当时,我的成绩可以上市内任何一所高中,他们想让我上师大附高,但我不想,我们因为这件事,吵了一架,所以我不想继续待在家里,下午就约了同学出去打篮球。到了傍晚,我接到姨妈打来的电话,我父母在外出的路上与一辆失控的大货车相撞,两人...当场死亡。”
温默说这些的时候,格外平静,除了在说出最后四个字时停顿了半秒。
这仿佛并不是一个秘密,好像谁问他他都会说,所以他才不会有任何的情绪起伏。
然后他补充了一句。
“他们是为了我去找老师,咨询我想去的那所高中的情况。”
阮冉的心脏猛地抽疼了一下。
这种感觉,她能懂。她知道温默为什么会对这件事的情绪比温惠要大。
因为即使周围的所有人都在告诉他,没关系,这件事和你没关系,不是你的错。
可他还是会将一切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因为我,那么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周遭的所有人的悲痛都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却,可唯有自己,被自责所深深裹挟,像是一把无形的枷锁牢牢地锁在自己身上,无人能解开,包括自己也不行。
阮冉抬起手,将掌心轻轻地放在了温默的头顶。
温默抬眼,一愣。
阮冉看着他,笑得格外温柔漂亮。
“那就好好地过了今晚,到了明天,就别去想了。”
温默注视着阮冉,久久无法挪开视线。
她不像别人那样安慰他,甚至也没有一点安慰,只是告诉他,过了今晚就好了。
温默抬手,大掌忽然覆在阮冉的手背上,阮冉一怔。
温默将她手轻轻拉下,阮冉以为是他不喜欢别人碰他的头,可拉下后温默却没有松开,而是轻轻地握住了阮冉纤细的手腕。
“你对谁都这么好么?”温默忽然问。
“什么?”
阮冉觉得自己被他握住的手腕开始渐渐发烫。
“如果你的每个朋友都需要你给予情绪价值,你有那么多的能量可以释放吗?”
被握住的那只手微微蜷缩,阮冉无法再与温默对视下去。
阮冉垂下视线,“朋友之间,不就是要这样吗,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
话音落下,陷入安静。
温默依旧握着她的手腕,但却一言不发。
阮冉不知道温默在想什么,她也不敢去看,只能试探着抽回手,却次次失败。
他握得更紧了。
“阮冉。”良久后,他才出声。细细听去,那低声中有些沙哑。
阮冉这才抬眼看他。
他却垂落着视线,浓密的睫毛垂下,落下的阴翳遮挡住他眼中的情绪。
“你说得对。”他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
阮冉不解,正想问,店门被推开,阮奇咋咋呼呼地进门。
两只手迅速抽回。
温默很轻地叹出一口气。
掌心的肌肤上还残留她的温度和一点淡淡的香水味道,他恍然回神,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失控的事情。
温默闭了下眼。
她说的对。
他确实需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