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泱垂着眼,手上还在忙碌着。她有些逃避和家人袒露太多的情绪。
本就很少说话,尤其是成年之后,在家时间少,袒露心扉的机会更少。
她现在也很难开口告诉他们,我的心情有些糟糕。
明泱只提了这么一句,没有跟赵瑞芝说太多,但是一切都有自己的安排。
房间里只有应靖祺游戏的声音。
安静了一会儿,赵瑞芝将手上的这件衣服叠完。这件是刺绣的,领口、袖子处都是精致的蕾丝,一看就很贵。但这些衣物、这样的消费都已经成了明泱的日常。
“你小时候看着书,跟我说你想去大城市,想去国外念书。我当时笑你,人儿小小的,心倒是大。大城市哪有那么好混,国外哪里有那么好去?你年龄小,想得也天真。可我们全家族,就算往上数三代,去去大城市还行,但也没人出过国。再说了,我们家什么家庭?哪里能供你留学?
等你上了高中,身边朋友多了,不知道在外面听说了什么,回来跟我说,你以后也要有一套自己的房子。我还是笑你,谁家的姑娘会想要什么房子?这些东西,等你嫁人后就都有了,我也没有当真。”
明泱记得她当时的嘲笑,笑自己异想天开,也不觉得自己能做到。
赵瑞芝接着叠手里的衣服,絮絮说着:“可是后来,我没有想到,你真的去了北京,去了你想去的大城市,还自己在北京买了一套房。”
他们从来没有帮过她什么,谁也没想到她能做到这个程度。
“现在又要去国外。”赵瑞芝叹了口气。家里那边跟她一样大的姑娘都结婚了,生了一个两个的都有,但她就是和她们不一样。“你小时候说的那些,你都做到给我看了。”
她自己闷着头,往前走啊走,一不小心都已经走了这么远。做到了一件又一件不被看好,还不可思议的事情。
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赵瑞芝还是看出了一点她今天的异样。
或许是经历了什么,也或许是遇到了什么。
“我知道你性子倔,但人这一辈子不可能什么都得到,总要放下一些什么。”赵瑞芝将叠好的衣服收起来,声音缓缓,“就像后来,你的房子还是卖掉了一样……人生不可能什么都圆满。”
她好不容易买下的房,进了娱乐圈,还能控制住欲望,把钱全攒起来拿去买它。
她多喜欢啊,可是还是留不住。
明泱闭了闭眼,明明没想哭,但是眼泪已经无声染湿了脸庞。
游戏的声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下的,室内一片安静。
眼泪一开就止不住。从那天到现在,她第一次哭得放肆。
胸口堵住的凝滞随着泪水的流出而慢慢消散。
得了失聚了散。
千万莫求全。
…
等到晚上要去赴宴前,她敷了好久的眼睛才上妆,好在总算是遮掩住了哭过的痕迹。
今晚的酒宴是《韶华同》的导演攒的局。他从她去时装周之前就想约她一次,这次一攒局,立马就喊了她一起。
老导演笑呵呵地提前跟她说过,都是圈里的一些好友,大家一起吃饭交流,让她不用太拘谨。
他的圈子,可想而知都是什么咖位,这就是好心把她介绍给各位前辈老人认识,明泱肯定是要前往。
她准备了一些礼物,在约定时间之前就到了酒店的包厢。
跟在他身边多时,她真的成长不少,学了很多人情世故和为人处世。
刚进圈时,面对一些场合还会陌生局促,但现在已然游刃有余。
翁导很快也到了。杀青后他还没见过明泱,但知道这孩子紧接着就忙时装周,忙这忙那去了,才刚回到北城。一看见她,他脸上的皱纹都随着笑意舒展开了,“哎哟,可算约着了。我太太还在念着你呢,喏,这个是她让我带过来给你的。”
他们说着话,其他人陆续也到了。
几乎都是长辈,只有两个同辈,明泱跟在翁导身边,跟他们一一打着招呼。
直到外面又进来了一个人,在看清对方后,她忽然怔愣。
翁导与对方明显是老熟人,见他到了,立即和其他人说:“真不容易啊,看我今天竟然能请得动他!”
他照顾得周到,回身和明泱介绍说:“你见过,叫温叔叔就好。”
温承章之前能常在剧组出现,也有他和翁导私交甚好的缘故。只不过碍于工作,当时都没怎么聊。
明泱垂了垂睫,刚准备顺着喊就好,但温承章先抬手打断,“都坐。”
他顺手先帮她拉开椅子,而后在旁边坐下。
第29章
饭桌上基本的绅士礼仪, 倒也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人都到齐了,纷纷推着让着落了座。
都是一些习惯于这种场合的人物,氛围很快热络起来。
只有明泱不习惯。
不是别的问题, 就只因为此刻坐在自己右手边的人。
他出现得太意外,她没想过他也会来。
早知道的话……她就躲开了。
很快就上齐了菜, 酒也都上来了。桌上就两个小姑娘, 点菜的人很体贴地也点了些饮料, 让她们可以喝果汁。
有些饭局专门逮着女性灌酒不放, 但也有些饭局与之相反, 事事周到,一点儿也不会让人感觉不舒服。
服务生上了两款鲜榨果汁, 明泱选了其中一款, 倒了一杯。
原以为旁边的人要喝酒,没想到他也和她一样倒了一杯。
她的目光只是从他倒饮料的手上经过,接着一位老前辈的话。
一边吃饭,一边三三两两地闲聊着。
等他们聊完一阵,温承章偏头问她说:“吃得惯北方的菜吗?”
他知道她自幼在南方长大, 而今天这一桌都是很地道的北方菜。
明泱规规矩矩地回:“还好。”
翁导笑着对几个年轻人说:“别拘束,多吃点,这家的菜味道不错的。”
有道菜需要包一包,卷一卷,在翁导的催促和推荐下, 明泱刚准备动手, 温承章先卷好递给她:“我来。别脏手。”
明泱微顿。不论是按照年龄辈分还是按照社会地位, 说什么也不可能让温承章给她卷菜吃。她飞快地拿过一张饼皮,“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温承章的动作停在半路。见她不肯收, 他才收回了手。但他对这些年轻人爱吃的东西没什么兴趣,便只是放在碗碟里。
翁导就坐在旁边,瞧着瞧着,觉得有些不对味了,看了眼温承章,微皱着眉:“老温,咱们可不能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温承章瞥他一眼,语调淡淡:“都是自家孩子。”
他这么说,翁导也就放了心。确实是,这些孩子都跟他们自己的孩子差不多大,可不是自家孩子么?在外面多照顾一些也正常。而且,他也不是那种人。
翁导压根儿就没多想温承章的这一句“自家”有多“自家”。
今晚饭局人多,不仅要听,有时也要聊,明泱顾着面面俱到,也没注意自己一直在喝饮料,却没添过杯。
直到和旁边的一位导演聊完天,她不经意间低下视线,才发现温承章倒饮料的时候顺便也帮她倒满。
她微愣,抬眸看她,低低道了声谢。
温承章温声:“不要客气。”
在座的有几位都上了年龄,过了十点后就有两位告辞先走。
明泱是晚辈,准备尽量留到最后,但意外的是,温承章也一直没走。
明明他不是圈里人,一晚上下来也少搭话。
又过了会儿,她出去接了个工作电话。
是一个合作方打过来的,要跟她亲自沟通接下来合作的一些事项与细节。
这通电话比较长,明泱不知不觉走到了外面,寻了个台阶坐下。
“嗯,我这边没问题……生日吗?还有一段时间,四月三十。”
她接着电话,没有注意到身后温承章的出现。直到他在她旁边也席地而坐,她才偏头看了他一眼。
合作方又跟她确认了两个问题后便愉快地结束了这一次通话。
明泱将手机握进手里,她有些犹豫,并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却没想到,身旁的人先开口,嗓音很温和,就像徐徐拂过的微风:“你知道你的生日吗?”
她的指尖摩挲着手机,一时没有开口。
“不是在四月底,是在三月初。”温承章说,很准确无误地报出时间,像是早就烂熟于心,“三月二日,农历二月初四,凌晨一点四十几分出生。”
明泱当然不知道。这是她第一次听见这个日期,她微讶于他能够随口报出,也不知道记得是有多深多牢。
“当年你刚过完三岁生日没多久,四月七日,奶奶带你出门去逛集市,却在中途匆匆跑回来,说你不见了。”
温承章望着前方,同她回忆着那一天。
“她说她只是转个身的功夫,付了个钱,就再没看见你的身影。”
当时他难以置信,不知道为什么女儿只是和奶奶出去了一趟,就能消失不见。
当年她三岁。
而现在——
温承章偏头看向她。翻年之后,她就二十七了。
从孩提之年,到亭亭玉立。
从时常赖在他的怀里让他抱、不肯自己走路,到现在……他应该已经抱不动了。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
春秋四季,转眼已经流转二十四回。
他们是最亲近的亲人,却是见面不相识。
在同一个剧组待了几个月,他也没能认得出来她就是他曾经最疼爱的幼女。
“当时出动了所有能出动的警力,封锁了整座城市的所有道路、出口,但是毫无线索。”温承章的声音,仿佛揉入了当时的绝望与无力,“几天之后,我和警方也开始联系周边城市的警力,但依然一无所获。”
虽然只是寥寥几语,但,是他当时几天几夜不曾合眼,担心耽搁了时间,就减少了一重找到她的概率。也是他连续数月的忙碌,一回又一回得不到消息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