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前台,江枫垂着头没说话,把账结了。
乔渔也客气地说了声谢谢,他没回话,只是放开了拉着她的手。
出了私人菜馆的门,路边那辆红色超跑后面停着的就是江枫黑色的奥迪。
这条路是从雁山回到城里的必经之路,顾西行的跑车那么嚣张,一眼就看得到,难怪他能那么快找过来。
乔渔侧脸看了眼身边的男人,他往日温和的面容一片沉寂,唇角也绷得直直的,两人都没说话,但也不约而同往黑色奥迪车走去。
乔渔想起自己的电脑,刚要给顾西行打电话,轿跑车灯闪了闪,她上去拉开车门,把手提袋提了出来,随后又关上车门,还上了锁。
江枫的目光落在她熟练的动作上,再次沉了沉,而后先上了车,乔渔跟在后面,之后就是一路无话地回了家。
乔渔回了家之后把手里的袋子放回卧室,而后去客厅倒了杯水,缓慢地喝着。
家里已经一个星期多没住人了,无端失了些人气,寒冷袭来。
乔渔在沙发上坐下,盯着手里的鱼鳞纹玻璃杯,拇指指腹缓缓地摩挲着。
最后那几句话被听到了就听到了,她又不是答应了顾西行,而是明确地拒绝了。
只是在想当顾西行提出来的那一刻,她为什么会有遗憾感呢?
明明她也不喜欢顾西行,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当做哥哥的人,哪怕过了多少年也依旧是哥哥的情分,况且她也知道顾西行还放不下他的前妻,跟现在的江枫又有什么区别?
她非常清楚自己的‘洁癖’,但凡感情里还有别人的影子,那他们之间就毫无可能。
江枫已经是她的例外了,他给她打造的温室太过牢靠,曾一度让她想要在里面待到永远。
可有的时候呢,现实偏偏是不如意的。
不知过去多久,门口传来开门的响声,乔渔没抬头,还是那样安静地坐着。
江枫走进来,气势已经有所收敛,不如刚见面时那么凌人了,只是漆黑的眼眸落下,带着沉沉的重量,两片薄薄的嘴唇压得直直的,看不出多余的情绪来。
他直直地走过来,越过乔渔面前,在侧边的沙发上坐下。
淡淡的薄荷味袭来,紧接着是薄荷味之后残留的烟味。
乔渔侧了一下脸,借着喝水的动作瞥去一眼,他单手支着额头,双腿撇开,安静地坐着,侧脸轮廓线条流畅,看不出他此时的神情如何。
乔渔记得,他好像是不抽烟的。
又或许他是抽烟的,只是不在她面前抽,所以她以为他不抽烟。
还是老样子,谁也不说话,沉默占领了全部时间。
乔渔肚子已经被水撑得很胀,直到水杯见了底,她将杯子搁下,而后站起来。
“他不是已经结婚了吗?”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听不出来任何情绪。
乔渔抿了抿唇角,说:“又离了。”
身后没有声音,乔渔想走,但脚底好像是生了根,挪不动。
“你什么时候来的?”她没忍住问了。
“第一通电话没打通时,”顿了顿,“我就下山了。”
“哦。”那应该是她和顾西行吃了一半左右就到达私人菜馆了,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出现,偏偏要等到最后。
问完,好像没什么可说的了,她要走——
“你后悔了吗?”他又问。
“后悔什么?”
“后悔……”一道视线落在她的背脊上,乔渔僵了僵,听见他继续说,“后悔跟我结婚。”
“没有后悔。”乔渔肯定地回,因为结婚的建议是她先提的,不存在后悔一说。
“可是你觉得遗憾。”他说。
乔渔反驳:“我那是跟顾西行开玩笑的。”
“不。”他打断她,“我听得出来,你是真的觉得遗憾。”
“你那时候是不是在想,‘要是他能早点回来就好了’?因为他有句话他说得不错,你们知根知底,你妈妈肯定会更高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你夹在我们中间难做人。”
乔渔张了张嘴:“……”一时间无法辩解。
江枫苦涩地笑笑,转回头,手掌使劲按着酸涩的眼眶,艰涩说:“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还有很多选择。”
“而我,并不是你最佳的选择。”
他胡乱摸出兜里的烟,抽出一根点上。
香烟味儿伴随着“咔嚓”一声打火机的声音而浓郁起来,乔渔转身看去。
他垂着头,香烟毫无章法往嘴唇怼去,青烟飘散,围绕着他的周身。
她有心想劝他抽慢点,可当下的环境似乎不适合。
他安静地抽着烟不再说话,乔渔抿了抿唇角,转身往卧室走去,不过两步,他喑哑的声音传来:“但是乔渔,你永远是我的最佳选择。”
乔渔一怔,脚步再挪不动半分,扭头去看他。
他没转身,还是支着一手撑着脑袋,另一手搭出去,香烟夹在指尖。
江枫能感觉到她在看着他,这个时候他应该多说一些的,他知道她历来心软,只要多说几句,她也会因为心软而留下,留在他身边。
可喉咙像是堵住了,他一句也说不出来。
——下下策之选啊。
她不知道当初他听到这句话时受伤的程度,他强忍着所有疼痛,还是义无反顾地出现在她的身边,阻挡来自她母亲的谴责和怒火。
他一直想着,哪怕是一张烂牌,他也可以通过算牌和技巧打出最出色的局面。
而现在呢,他输得彻底,烂牌就是烂牌。
他平静得可怕,既然她觉得遗憾,那就让遗憾成为不遗憾,算是……
他这一生,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抬起手深吸了一口香烟,尼古丁进入到肺里,江枫出奇地平静:“房子分给你,车也留给你,希望你……”
“以后,不要再有遗憾。”
乔渔一时怔住,愣愣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
江枫揉了一把眼尾,转头看向她,唇角使劲地扯着脸颊肌肉上扬:“我如你所愿。”
乔渔看着他,嘴唇抿得紧紧的,大脑一片一片的空白。
她终于明白过来刚刚的怪异在哪里了,他们太过平静了。
平静得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
如果只是一场平常夫妻间的吵架,那他们就会像上次一样,气对方气个你死我活,而不是现在这样平静地张张嘴把话说清。
明明之前一切都好好的,她也做出了最大的退步。
即便今天看见他们那么熟络默契,她也只是远离,从来没想过要跟他离婚的事。
是他自己说过的,他从来没想过要跟她离婚的……
哦,是从来,而不是永远。
人,也总是在变化个不停的。
承诺真的是一种可怕的东西。
乔渔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要张口说离婚,因为苏月月也离婚了,他自知有机会了。
乔渔啊乔渔,你怎么会那么蠢?
她扯出完美的笑容,说:“那我也如你所愿。”
——
他们冷静得可怕,谁也没发火,说完离婚,还能坐在一起抽烟,整个场面诡异得可怕。
烟是江枫随手在小区外面买的,二三十一包的万宝路,烈得很。
乔渔已经很久没抽烟了,或许是受到了江枫的影响,自从同居之后她就没再抽过了。
她走过去在刚刚的位置上坐下,伸手拿起他丢在桌面上的香烟盒,倒出一根衔在嘴唇中央,江枫安静地看着,没说一句话。
乔渔拿起打火机点火,第一下没点着,再打一下,火苗刚冒出头便噗嗤一下熄灭了,再打,只剩火星了。
乔渔咬着烟一阵无语,连打火机都欺负她了?
身侧有温度靠近,乔渔转过脸。
他深吸了一口,香烟燃烧亮起猩红的火星。
凑近,对准还没点燃的烟头。
乔渔眯了眯眼,两只烟头接触在一起,她轻吸一口,点点星火过渡,青烟缓缓飘起。
她从烟的这头看过去,对上他犹如燃烧后的香烟的同款瞳孔,猩红带着湿润。
乔渔心底也蔓延起大片难过,明明她都已经退步到这种地步了,可还是没法避免走向分散的尽头。
她很少哭的,再艰难的日子咬咬牙也就过来了,连跟前任分手都是潇洒地将他买给她的那些高定裙子和包包全部退回,一样都不要。
那种时候她都没哭过,转身就投入到工作里。
青烟飘散之际,乔渔先咬着烟转过头,不叫眼里那一抹湿热让人看见。
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想。
没有谁离开了谁活不下去的。
“房子和车子都是你的,我不要,银行卡也还给你。”她的声音冷静得像是高山上的寒冬,冷冽而刺骨。
江枫垂着头,发丝凌乱,烟一口一口抽着,“要么要车子和房子,要么要银行卡,等年底分红我再给你转一百万,二选一。”
“可以一个都不选么?”
“你毕竟还在创作期,需要一个固定的环境和资金,别倔强,这是我亏欠你的。”
乔渔也垂下了头,捏着烟蒂吸了一口香烟。
他总是想得那样周到,哪怕以后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了,他还是总会替她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