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拿起柜台面上的座机,垂眸拨了个号码,电话接通后也没有过多寒暄,只朝老板娘问来地址说了,而后挂断。
电话打完,他朝老板娘道谢,随后就离开了小卖部,没往路边走,反而走进小卖部旁边的巷道里。
江淮丙那时候好奇啊,提溜起幺妹就跟着过去,探头往巷道里看。
那个少年其实并没有走远,走到半中就停下了,而后仰头靠在灰扑扑的水泥墙壁上。
他也很警惕,听到一点脚步声立马就扭头往外看,刚好跟江淮丙偷看的视线撞上。
江淮丙嘿嘿一笑,拉着妹妹过去,在离少年不远处的小防水台上坐下。
“你也离家出走啊?”
对方不回话,只是收回视线仰靠着墙壁。
江淮丙也不在意,自说自话:“我也离家出走呢,那个破家是一点都待不下去了!我妹才十二岁初中都没读完,那老妖怪就要她去广州打工,良心都没得咯!”
“我也读不成咯,大学白考了……”
嘀嘀咕咕一阵儿,他从怀里摸出最后一个烤地瓜,见幺妹手里那大个还没吃完,于是一伸手朝侧边递了过去,“喂,饿了撒,最后一个给你。”
少年再次转头看过来,目光没有放在他手里的烤地瓜上,而是放在了他脸上,冰冰凉凉地审视着什么。
就在江淮丙以为他不屑吃这种食物时,少年伸手了,修长的手指握上地瓜,手腕间是早已经凝固了一层的血迹。
“你的手——”江淮丙愣愣地看着。
少年毫不在意,只是垂下目光打量起手里还有些温度的地瓜。
烤过后的独特香味散发出来,刺激着他这一整天只吃了一个馒头的胃。
他掀起眼帘,抬了抬手里的地瓜,朝着像个小乞丐似的江淮丙说:“谢谢。”
江淮丙挠了挠脑袋说不用,让他赶紧吃。
夕阳落下之后很快就到了夜晚,那也是江淮丙第一次在外过夜。毫无经验的他只是去街道上找了些纸壳子回来,分了一些给少年垫坐,其余的就是兄妹两铺着睡的了。
没有被子,夏天的夜晚倒也刚刚好,除了蚊子特别多。
他拿着纸壳给妹妹赶蚊子一直没能睡着,因此也看见了后半夜时,几辆黑色轿车呼啦啦驶进小镇,下来一大帮子西装革履的男人,到处去敲门问人,说有没有见到什么什么样的一个男生。
正在这时,他们身边的少年忽然站起来出了巷子。
那些人一看见他,立马恭敬得要命,说着少爷受罪了,将他迎上了一辆黑色轿车,而后几辆车又呼啦啦驶出了小镇……
到第二天才听镇上的人说,岷江中学的篮球场都推平了,就为了能停下一架直升机。
而他人生的命运也是从那一天之后开始转变……
思绪绕远了,江淮丙快速回神,见眼前的女人还是抿着唇一丝都不透露,他微微一笑:“走吧,孟小姐,该进去了。”
要不是老板不让他查她的底细,现在他也不会在这像个变态一样打探别人的隐私。
走到宴会厅外面,两家的保镖都见过孟南枝,见她带着人过来也没多加阻拦,只是问了一句,孟南枝说是霍先生的助理之后立马帮忙把门推开。
两人进到宴会厅,此时所有人已经落座,宴桌上也早已经摆好了精致的晚餐。
何大生这会儿正带着女儿何欣悦朝霍锦西敬酒道歉,满脸都是笑容:“霍先生,我这女儿啊刚从国外回来,也不知在国外都学了些什么,成天口无遮拦的。前几天还无意中冲撞了霍先生,这杯酒就当是赔罪,还请霍先生大人有大量,不跟这无知小女计较。”
霍锦西没说话,他身上的黑色西装外套早已经脱下,由助理Levi接过,里面一件黑色高定修身马甲,马甲里一件白色质感衬衣,搭配着温莎结和金丝眼镜,从内而外的儒雅斯文。
孟南枝看一眼就立马垂下了视线。
这些都是刚刚在外面走廊撞见时没有的。
那时他就一袭白色修身衬衣,面料高级考究,被她逮过之后,衬衣紧贴着肌肉群。
肩颈线、胸肌、修身线条都隐约可见,只是当时她太过紧张而忘记了。
难怪江助理过来看见他们时一脸的惊诧。
一般来说,她只要是看见过、观察过的事与物都会在脑海里留下印象,因此这会儿想起这些细节来,只觉得耳尖烧得慌。
整个宴会厅安静得针落地都能听得见,主位的男人却不往正在站着的、手里端着酒杯致歉的父女两那看去,而是漫不经心地掀起眼帘,往宴会厅门口悄摸进来的两人身上掠去一眼。
孟南枝脊背莫名刺挠了一下,赶忙走到潘二少身后不远处站好。
江淮丙走到霍锦西左手边空着的位置坐下,后者含着威压的目光收回,这才不紧不慢地虚抬了下酒杯,声音散漫:“何先生客气,倒是我还没谢过何家割爱送给老爷子的翡翠呢。”
“霍先生大气!能讨霍老爷子喜欢,那点翡翠算是什么……”何大生看出霍锦西并不想喝酒,主动说,“那这杯酒我们父女两就先干了,霍先生随意。”
说完示意了一下女儿,一举杯喝了。
何欣悦目光盈盈地往主位看去,然而那人已经不再看他们这边了,她一眼秋波都没能送出去,想再说上两句,势头都起了,旁边传来一道凌厉的目光,她一顿也赶紧喝了。
道完歉,何大生又说了些生意场上的客套话,这才拉着欲言又止的何欣悦坐下。
他们道完歉,就该轮到另外一个了。
潘家荣带着潘少帆站起来,手端酒杯,从容有礼:“霍先生,前几天小儿无礼、口无遮拦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潘少帆的话也跟上:“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霍先生请见谅。”
霍锦西目光投过去,指尖随意地搭在桌面上,在满场寂静中,云淡风轻地开口:“潘二公子的歉,昨天不是有人替他道过了么。”
孟南枝呼吸猛地一窒……不会吧?
霍先生说的那个人,不会就是她吧?
潘家荣和潘少帆也一时间愣住,齐齐看向主位。
“这……霍先生能否透露一下是哪位先生吗?”
霍锦西挑眉,指尖轻点了下,散漫的目光看了过去。
孟南枝瞬时头皮发麻、背脊僵硬。
昨天会说那句话也只是连带着的,毕竟那天她也在场不是。
而且,她以为少爷自个已经道过歉了,谁知面都没见上!
这也是下午潘老先生回来时她才知道的,但她一个小小保镖哪能真代替潘二公子道歉,因此就没说。
谁知道霍先生给当了真!
她掀起一点眼皮,悄悄往主位看去。
千万不要透露是她啊,不然她下个月估计也没奖金了。
她会跑这么远来港城当牛做马,可不就是有这点奖金吊着续命呢。
霍锦西收回目光,唇角勾了勾,声音随和:“有人帮道歉难道不好吗,潘先生?”
江淮丙的目光也跟着收回,越想越不对劲。
老板什么时候喜欢逗人玩儿了?
反正自从他跟着老板从大山里出来之后,他就再也没在这个男人身上看见过一丝外放的情绪,那时的脆弱和无助好似昙花一现。
这么多年,他执掌霍元集团这艘庞大的战舰,在无边汹涌的大海里稳健航行,也从未出过一丝差错。
登居高位者,喜怒无形是必修课,而霍锦西早已经将这门课修炼成精。
越强大的人,越是安静无声、绅士有礼。
第9章 “霍先生这就要走了?”
有人帮道歉说明他们潘家人缘好啊,这怎么会不好呢?
潘家荣立即应声:“那自然是好的,也感谢一下那位无名先生。”而后抬起酒杯示意了一下,“那这酒我们也干了,霍先生请随意。”
霍锦西虚抬了一下酒杯,没喝杯里的白酒,潘家荣也不介意,喝完后照样说了两句官方客套话,而后特意介绍了一下旁边坐着的大儿子。
潘少扬瞬间坐直了身体,整理了一下西装领,正要开口自我介绍,然而霍锦西已经意兴阑珊地垂下了眼皮,姿态疏冷。
旁边的沈哲面带微笑地开口:“潘大少爷如果有合作上的往来,可以跟我预约时间。”
意思就是潘少扬还没达到能跟霍锦西攀关系的高度了,没看连潘老先生在他口里也都只是一句潘先生。
潘少扬讪讪地应是,潘家荣也有些脸热,就没开口。
何大生看快要冷场,赶忙开口:“来时特意挑了几瓶好酒,还请霍先生品鉴品鉴。”说罢,朝着应侍生挥了下手。
很快,应侍生手里端着几瓶红酒上来,一瓶端去主位,其余的分着倒在宴会桌上的各个杯子里。
满场百无聊赖的奉承和商业互夸也随着红酒而增添了色彩。
霍锦西坐在主位,虽然有动手切牛排,但没吃上一口。
他切牛排的动作很优雅,整个人身上蔓延着一股慢条斯理的慵懒,偶有人敬酒也只是颔首致意。
酒不喝、荤不碰,半点烟火气都不沾。
孟南枝都怀疑他怕是喝露水长大的了。
要换做是她,在面对这么多美食美酒,那肯定是毫不犹豫大吃特吃、大喝特喝。
难道这就是穷人跟富人的区别吗?
——泪目了。
潘少帆品了口红酒,而后扭头,朝着她招了招手。
孟南枝左右看一眼,飞快上前,而后半蹲身体,她马步功底劳,这点半蹲不算什么。
“少爷?”
“这酒高级啊,09年的Conti,酒体丝滑纯净、强劲有力……”
孟南枝唇角抽了抽,无奈道:“少爷,我并不懂酒,您对牛弹琴了。”
潘少帆:“我是问你想不想喝?”
“不是很想。”
“但我想喝。”
孟南枝:“……好的,我会去为您打听。”
潘少帆这才满意地看她一眼,眼尾勾着狭长的钩子,而后转身,慢条斯理品他的酒去。
孟南枝默默抖了抖胳膊上冒出的鸡皮疙瘩,随即飞快弓着身退回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