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连这样跑出来,沈蔚都没有追出来……
委屈、伤心、失落、气愤、难堪……
所有的情绪在瞬间倾巢而出,眼前的事物突然就蒙上了一层水雾,直至再也看不清。
雾气越来越浓重之时,胳膊却猝不及防地被人攥住,热度灼人,顾衍带着几分怒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沈岁宁!”
她倏地抬起头,将落未落的眼泪在看见他的那瞬终于顺着眼眶滑下,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觉得这样好丢人,又匆匆忙忙地低下头去,抬手拼命擦自己的眼眶。
可是没用,越擦眼泪越多,越擦越觉得难堪,思绪混乱得不成样,下意识的又想逃。
顾衍这次没再给她逃跑的机会,在她刚转身的时候,就拽着她的手臂将人拉了回来,声音有些冷:“跑什么?”
跑什么?
沈岁宁也不知道。
只是下意识地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么丢人的模样,下意识地想将自己所有的不堪都藏起来。
她挣了挣,挣不开,于是眼泪掉得更凶了,成串成串的眼泪从眼眶滚下来。
今晚的风很大,她身上穿着一件看起来没多少分量的牛角扣外套,纤瘦的身子仿佛风吹一下就能吹走,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模样。
顾衍突然就忘记自己刚才为什么有情绪了,拧了拧眉,说不清是怎么想的,就这么伸手脱下了自己身上的大衣,裹到了她身上。
不属于自己的气息突然袭来,沈岁宁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眼泪还没刹住,一双眼挂着晶莹的泪珠,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不远处,秦屿气喘吁吁的声音传来:“顾衍……”
顾衍眼神一暗,动作利落地按着她换了个位置。
沈岁宁只觉肩上一重,紧接着,一顶棒球帽落在了头上,牢牢遮了她半张脸。
秦屿很快就到了跟前,气喘吁吁,不忘问他:“你没事追人家女孩子干什么?还跑这么快?累死我了!”
女孩子……
女孩子?!
他的眼睛瞬间瞪大,震惊地看着顾衍身后的人,正是刚刚在餐厅的那位。
再看前面的顾衍,还是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却牢牢将人挡在身后。
秦屿忍不住又探了探头,试图看清他身后的人的模样。刚才在餐厅的时候没留意,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竟然能让顾衍追出来。
只可惜,张望了许久也没看清到底是什么样子,只看到一节白皙的手腕和清瘦的下巴,头上扣着一顶棒球帽,身上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外套。
等等……
棒球帽?
外套?!
秦屿今晚第三次瞳孔地震,脸上一副见了鬼的神情。
稍稍对顾衍熟悉点的人都知道,这人有点洁癖,从不轻易让人碰自己的东西。
早些年出去的时候,老有人不知死活地想接近他,总是借故和他搭讪。
有个小姑娘,大冬天的穿着小短裙,在风里冻得直发抖,娇羞地暗示说他的外套看起来真暖和。
顾衍点点头,同意了对方的说法。
对方见他不为所动,更为直接地说能不能借他的外套穿一穿。其实目的不在外套,更重要的还是那份特殊。别人都没有的待遇,如果她能有,多特殊,更何况对方还是顾衍。
换个稍微知情识趣点的人,肯定也就给了。但顾衍不是一般人,在对方如此直接地表达了想法后,礼貌地说:抱歉,有洁癖。
眼下,这个有洁癖的人就这么将自己的衣服裹在了一个女生身上,甚至连帽子都给人家了,这说出去不得吓掉那帮人的下巴?
秦屿一脸“我都懂我都懂”的表情,摸着自己的下巴,打趣道:“好啊,瞒着我有情况了是吧?嘴巴可真够严的。”
说完,又和他身后的沈岁宁打招呼:“哈喽,我是顾衍他好朋友,秦屿,你怎么称呼?”
眼看她人往顾衍身后挪了一步,迟迟没出声。
秦屿又去看顾衍,见他脸色冷着,有些不耐,很快便意识到了气氛不对,讪讪地摸了下自己的鼻子,用眼神示意:怎么回事?
顾衍没有跟他交代的打算,冷淡地留下一句:“有点事,先走了。”
说完,拉过身后的人的手扭头就走了。
秦屿:“……”
第8章 保密
这是沈岁宁第二次坐顾衍的车,上了车他也没和她说话,打着方向盘便将车子开出了停车场。
很安静,安静到那些紧急刹住的情绪又卷土重来,甚至比刚才还要凶猛些。
脑海里不停回放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
今年过年,沈蔚只回了一次家,在大年三十那天,匆匆回来吃了顿晚饭,给了她一个红包,第二天她起来时就不在了。
然后是江愉说他们要出国,不顾她的反对也要将她送到顾家。打电话来说他们已经在国外了,电话里却未曾出现过沈蔚的身影。
那时以为他在忙,不在家。现在想来,不是忙,是因为人压根不在那儿。
最后是今天看见的一幕幕。
他和别的女人一起,有个小孩叫他爸爸,他任由别人诋毁她……
也算不上诋毁,那是事实。
多可笑啊,明明是他们犯了错,逃跑的人却是她。
更可笑的是,她竟然还在心底期盼着他会追出来,跟她解释,说不是这样的,是她误会了。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过往的那些在此刻通通都串联了起来,最终得出一个可怕的结论: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江愉在国外,尚且能够说不方便带着她,可沈蔚在国内,他也不愿意带着她。
所以,结果只能是一种——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要她。
原来,七岁那年发生的一切还不算彻头彻尾的抛弃,现在才是。
车外,白光一闪而过,昭示着即将有一场大雨倾盆。
车内,空调暖风呼呼地吹着,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声响,一切看起来都很平静。
但顾衍知道不是的。
余光里,身旁的人肩膀一直在颤抖,身上的大衣有色彩堆积愈来愈浓烈。
她一直在哭,安静的、无声的。
这个认知让人感到莫名心烦。
终于,过了个路口,他打着方向盘,在路边停了下来。
沈岁宁不知道他已经停了车。
直到下巴被人捏着抬起,迷蒙的视线中出现顾衍那张过分好看的脸,下意识地就将脑袋往一边撇。
能听见他打开储物格的声音,紧接着是纸张抽动的窸窣声。
顾衍扭过头,她还是闪躲着,原本只是打算将纸巾递给她,让她自己擦,可看见她红肿的眼睛时又改了主意,纸巾直接触上了她的脸。
脸色不算好看,动作却算得上温和,耐心将她脸上的泪水擦去。
沈岁宁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连呼吸都屏住,看他脸上没半分的嫌弃,鼻子一酸,眼泪瞬间又滚了下来。
是不是没怎么受到过优待的人都这样容易感动?
他只是替她擦个眼泪,她心里就像被人按下了什么开关一样,心头的委屈比刚才更甚,像是引发了一场汹涌的海啸。
“没出息,哭成这样。”他低声说着,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天塌下来了?”
不知是哪个点触动了她,话音刚落,肩膀被重重一撞,沈岁宁抵上了他的肩,哭得更厉害了。
他瞬间僵住,不知所措地捏着被她眼泪浸润的纸巾,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见沈岁宁哭。
她刚到顾家的那天,在门边不知道跟母亲发生了什么争执,一个人在那里站了许久,最后仰头拼命地将自己的眼泪憋回去;
前几日,她在房间偷偷掉眼泪,看见他出现后又欲盖弥彰地扬起唇角冲他笑……
她是内敛的,谨慎的,小心翼翼的,害怕别人发现自己的不堪,所以总是藏着自己的情绪。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今天却忘了收敛,抵着他的肩膀哭得像是天真的塌了一样。
到底是有多难过……
耳边的抽气声断断续续又凌乱,不断掉落的泪水将他肩上的衣料都浸润。
顾衍的眉心皱成个川字,垂在两侧的手动了动,最终还是抬起,轻轻拍了拍她瘦薄的脊背。
“好了,别哭了。”
他不会安慰人,想来想去也只想出这样简单的一句话,语调却有些硬梆梆的。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沈岁宁哭得反而更过头,连呜咽声都开始止不住。
很低很低,还断断续续的,像是小动物发出的声音,跟一般人不太一样的声音。
他一愣,眉头皱得更紧了。
沈岁宁不知道自己到底哭了多久,只知道身后始终有一双手,在轻轻慢慢地拍着她的背,她在那样的安抚中,觉得心里的疼痛愈演愈烈。
是有多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温暖了?
在难过时有人哄,哭泣时有人擦眼泪。
一瞬间好像回到了儿时。
她放纵着自己发泄心头的难过,等脑袋逐渐清明的时候,终于意识到了现在的情况有多糟糕。
面前的人是顾衍,她的额下是他的肩膀,透过衣衫,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热度,而她的手心是他的衣服,刚才下意识地就揪住了……
不用抬头,她都能想象他被她折腾得有多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