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沉默着,肩并肩地沿着湖畔漫步。
北城冬天的风总是很大,湖边的风更甚。
沈岁宁将出门时顺手拿的围巾缠在脖子上,柔软的羊绒很快就发挥出了它的作用,抵挡住了大部分的寒风,脖子瞬间变得暖呼呼的。
再看身旁的顾衍,修长的脖颈就这么暴露在冷风中,但他却好似一无所觉,连半分瑟缩的姿态都没有。
虽然他一句话都没和她说,脸上的表情也和平常一样,但沈岁宁就是直觉他今晚心情好像不太好。
为什么呢?回到老宅发生了什么吗?
他不说,她也不敢贸贸然地去问他,就这么茫茫然地猜想着原因,直到周围越来越暗,直到手臂突然被覆上温热的掌心,她的身子一歪,被他扯了过去。
沈岁宁的心跳漏了一拍,惊慌不定地扭过头去。
眼前是黑蒙蒙的一片,她看不见顾衍在哪里,只听到他解释:“有块石头。”
“夜盲怎么这么严重。”
沈岁宁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的夜盲为什么这么严重,反正……就是这样了。
她的手伸进大衣口袋,摸索到自己的手机,还未掏出,眼前突然一亮。
顾衍先她一步打开了手电筒。
小小的光束打在两人之间,她终于看清了他清俊的面容,微皱着的眉头,被风吹乱的额发。
她的心跳突然就变快了,比刚才突然被他扯过去还要快,只好转移注意力般低下头去,看见了他说的石头,就挨在她的脚边。
如果他不拉她一把的话,她踩上去一定会崴到脚的。
她暗自舒了口气,向他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
顾衍没说什么,松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沈岁宁跟在他的身侧,到底还是没忍住,伸手戳了戳他的手臂,将手机递到他面前。
顾衍侧头看过去,屏幕上一行小字:「哥哥,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怎么突然回来了?
顾衍想起在今晚在老宅的晚宴——
一如既往的沉闷氛围,长桌尽头的老爷子百年不变的冷脸,徐月小心翼翼讨好的笑容,顾恒远的沉默不语,身侧老太太刻意展露的关怀……
这个家,每个人都有固定的角色,每个人脸上都戴着虚假的面具。
他也不例外。
回到那里,他总是有些烦躁。
但今夜的烦躁明显要比以往都要重些,看着他们虚伪的嘴脸,脑海莫名就浮现出了下午沈岁宁在楼梯口落荒而逃的身影。
他很确定,她听见了那番话,却选择了以那样的姿态离开。
胆小,怯懦,做什么都小心翼翼,演技很拙劣,顾衍不喜欢这样的人。
但和他们比起来,她讨喜多了。
他提前回了家,路过了她房门口,看见了里头亮着的灯,脚步突然止住了。
本意只是看看她在干什么,推了门看见她红肿着眼睛却还要装作无事发生时却改了主意,鬼使神差般将人带了出来……
沈岁宁还在等他的答案,顾衍眼神落在屏幕上,却没回答。
她有些尴尬,将手收了回去,抬头望天。
在走了一段路后,却突然听到他问:“这里的湖风是不是挺舒服的?”
嗯?
她转过头去,看见他仍旧平静的一张脸。
顾衍并不在意她的回答,兀自接着说:“闭上眼的时候,很容易让人忘记烦闷。”
他的声音很低,就像是在自说自话,沈岁宁看了他一会儿,试探性地将眼睛闭上,能感觉到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带着呼呼的声响,全身的毛孔好像都张开了,很冷。
可渐渐的,突然有种畅快的感觉涌上来,身体变得轻飘飘的,好像被风托了起来。
她在那一刻偷偷睁开一只眼,猝不及防的,对上了他偏头看着自己的视线,又飞快地将眼睛闭上了。
她就那样站在他的身旁,闭着眼睛,身体感受到的渐渐不再是冰冷,而慢慢有暖流注入,那些沉重压着心脏的坏情绪慢慢随风而去。
沈岁宁不知道自己闭了多久的眼,直到耳边突然炸开“砰砰砰”的巨大声响。
她睁开眼,看见的先是面前的顾衍,而后才是他身后的烟火,他就那样安静地站着,映着一场盛大的烟火。
“砰砰砰——”
烟火声不绝于耳,夜空明明灭灭地变换着模样,他的表情却好像自始至终都没变过,沈岁宁仰着脑袋和他对视着。
余光里,一簇星火冲上天际,“砰”的一声炸开。
与此同时,她看见他张了张唇,声音夹在爆炸声中,低沉的,缓慢的一句:“开心点了吗?”
第6章 目睹
不知是不是因为出去吹了风,夜里回来的时候,沈岁宁的头就开始有点不舒服,这回是真痛。
太晚了,她不好意思起来问顾衍家里的医药箱放在哪里,灌了一杯热水后便裹着被子躺床上。
想要睡觉,大脑却异常活跃,反反复复地循环着他在湖边问的那句——
“开心点了吗”。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她甚至忘了反应,心里涌上一股非常难言的、复杂的、陌生的感情。
沈岁宁已经忘记自己多久没在别人口中听见开心这个词了。
这些年,她似乎已经习惯被忽视了,不会有人在意她开不开心,江愉不会,沈蔚也不会。所以每次有情绪的时候,她也总是自己去默默消化。
可今晚,他在她最失落最无助的时候毫无预兆地出现了,没有戳穿她拙劣的伪装,没有追问缘由,没有说些不痛不痒的话安慰她,只是默默陪在她的身边,等她将那些坏情绪都消化。
在此之前,还没人这么对待过她。
哥哥……
哥哥……
她在心里咀嚼着这个对她而言还非常陌生的词,忍不住翘了翘唇角,终究还是抱着被子沉沉地睡去了。
-
徐月是在第二天早上回来的。
昨晚在顾家老宅的时候,她就一直忧心着沈岁宁的身体状况,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先上楼去看她。
敲了敲门,里头没什么动静。
她站在门边犹豫了会儿,最终还是推了门进去。
房间的窗帘拉得很死,一点光亮都透不进来,床边的壁灯是唯一的光源。
徐月走过去,伸手探了探床上的人的额头,触到滚烫的温度时吓了一跳,伸手拍了拍:“宁宁,醒醒。”
沈岁宁一向睡得不沉,大概是身体不舒服的缘故,难得的没立即醒来,皱了皱眉,抱着被子又翻了个身,继续睡。
脑袋昏昏沉沉的,迷迷糊糊间,只听到耳边有人在说:“宁宁,你好像发烧了。”
……
半个小时后
“有点低烧,不是很严重,吃点药就好了,不用吊水。”
沈岁宁靠坐在床头,窘迫地看着家庭医生和徐月说话。
“吃点药就能降下去是吗?”
“也得看个人体质,如果体质不好的话,还是有可能会烧起来。”
“啊?”
“也不用太担心,先吃药看看。”
“好,麻烦您跑这一趟了。”
“应该的。”
送走医生后,徐月又回到她的房间,还端来了张妈重新为她准备的小米粥,很清淡,只按照她的口味加了一点点的糖。
沈岁宁喝完粥后自觉地吃了放在一旁的药。
徐月就坐在床边,心疼地看她吃完了药,忍不住嘀咕:“怎么好好的就发烧了?是不是昨天就有点烧了?”
“早知这样,我昨天就不回老宅了。”
说罢,又看了眼她床上的被子,“是不是被子不够厚?”很快又推翻,“不应该啊,家里暖气挺足的。”
沈岁宁抿了抿唇,下意识地隐瞒了昨晚的事。
「阿姨,我没事的,吃个药就好了,您不要太担心了」
徐月叹了口气,抬手捋了把她的头发:“你妈妈将你托付给我,结果这才几天啊,居然就让你生病了,我都不知怎么跟你妈妈交代好。”
提起这些,沈岁宁不免又想起昨天老太太说的话。
她确实是个负担没错,害得徐月要为自己操心。
见她脸色黯下去,徐月又按了按她的手,解释道:“阿姨不是责怪你的意思,是怪自己太不细致了。”
「阿姨,不怪你,是我自己体质不好,你已经很照顾我了」
徐月没再说什么,叮嘱她好好睡一觉便出去了。
顾衍早上出去了,到下午才回来,知道她发烧后,也来看了她一次。
沈岁宁那时候刚醒来,抱着被子在床上发呆,听见敲门声就起身过去开了门。
门一开,看见是他时还有些囧,正犹豫着要不要让他进来,他的手已经干脆利落地贴上了她的额头。
沈岁宁身体瞬间僵硬,想退又不敢,只好睁大眼睛看着他。
“还在烧?”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