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离他们只有几步远了。
沈岁宁在这时终于纳闷地抬头环顾了四周一眼,确认这附近只有他们后,才跟顾衍说:“哥哥,那人好像在和我们说话。”
顾衍低头看了她一眼:“是吗?”
那人走到他们跟前,脸上含着那种惊喜又诧异的神情,抬手指向顾衍:“不是吧,你连自己同桌都不记得了啊?”
顾衍没出声。
那人这时才觉些许的尴尬:“我是王岳啊,认不出来吗?”
他的样子完全是偶遇老同学的模样,沈岁宁却听身旁的人说:“你认错人了。”
王岳看着面前这张和老同学蒋恪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心想这世上还能有长得这样相像的两个人?
可下一秒,当他注意到那人身旁停着的车时,他立刻推翻了自己先前的认知。
作为蒋恪的同桌,他是知道对方家里的情况的,再普通不过的家境,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拮据。纵使他本领再大,应该也不至于从学校出来没两年就能负担得起价格如此高昂的车子。
更何况,他身上的气质也跟蒋恪完全不同,那种金钱堆砌出来的距离感和蒋恪的冷淡疏离不是同一种。
王岳抱歉地冲他笑了笑:“啊,不好意思啊,你们长得太像了,我不小心认错了。”
“没事。”顾衍应了声,拍拍身侧的沈岁宁,“上车,回家了。”
车尾灯闪烁着,消失在王岳的眼前。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对方连声音都和蒋恪很像。
他啧啧摇头,暗叹:“绝了,双胞胎都没长得这么像的吧……”
而车上,沈岁宁仍旧在想刚刚那个陌生男人看向顾衍的眼神。在哥哥还未出声说对方认错人之前,对方熟稔的神色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只是在路上看到个相似的人,他看起来相当确信。只是,为什么又改口说是认错了呢?
她在这刻很突然地想起顾衍身上的那些伤疤,那些不愿意让她知道,刻意掩藏的伤疤。
那些……会和今晚的事情有关吗?
她忍不住猜想,目光寻到他的脸庞。那张脸神色平静,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沈岁宁盯着看了会儿还是忍不住出声:“哥哥,你觉不觉得刚刚那个人有些奇怪?”
顾衍侧眸:“为什么这么觉得?”
“他看起来完全将你当成他同学了。”沈岁宁说,“这世上真的会有人长得这么像吗?”
顾衍一只手轻轻敲着方向盘:“或许吧,他后来不是说认错人了吗?”
沈岁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说话。
新年夜的街道万分空阔,他们没一会儿便到了家。
沈岁宁不情不愿地解开安全带,拾起自己放在一旁的小挎包,这才依依不舍地看着顾衍低声叮嘱:“哥哥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
顾衍点头:“知道。进去吧,早些休息。”
说完又互相道了声晚安,沈岁宁终于推门下车。只不过车门刚撞上,顾衍便降下车窗叫住她:“宁宁。”
沈岁宁热切地回过头去,以为他还有什么话要跟自己交代,却只是看他笑了笑,说:“没什么,回去吧。”
“噢。”她有些失落地转过身去,慢吞吞地迈上台阶,背影单薄。
顾衍坐在车里,安静地看着她走到门前,而后开了锁,进去。等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终于自嘲地笑了笑。
他刚刚其实想问,如果有一天,她发现自己一直以来信赖的哥哥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人,会作何感想。会想逃吗,还是像现在这样,喜欢黏在他的身边,为了和他多待一会儿,甚至故意放慢自己进食的速度。
只是,他发现,自己连这样假设意味的话都没法坦然地向她说出。
真是个……胆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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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跟他共度了新年夜让她觉得心情愉悦,沈岁宁难得的整晚好眠,连平日里最常做的噩梦都没再侵扰。
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她抱着被子侧躺着看从窗帘空隙处涌进的日光,感觉自己的身子也如空气中的尘埃般,轻飘飘的。
徐月说过他们今天便会回来,可昨晚联络时,她并未言明具体时间,沈岁宁自然而然地认为他们大概会在今晚用完晚餐后才会回到这里。
她从床上爬起身,洗漱过后将身上的睡裙换下,换上一身舒适的家居服,这才走出房门。
不是料想之中的寂静,相反,楼下很热闹,如同她刚来顾家那会儿,老太太突然造访的那日。
而这次,沈岁宁已经能在交谈的人声中精准分辨出老太太的声音,真的是又来了。
前一次见面时,对方刻薄的警告让她仍心有余悸,她很想装作自己从未出来,转身折回房中,却在下一秒听到一道陌生的年轻女声时,悄然顿住了脚步,而后毅然决然地走下楼。
只因,她听见对方柔声说了句:“顾衍哥,你能陪我去花园逛逛吗?”
老太太闻言,立马补了句:“阿衍,既然柠柠都开口了,你就带她去花园逛逛,正好两个人熟悉熟悉。”
沈岁宁一刻不敢耽搁,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刚好看见顾衍站起身,那位被称作柠柠的人也一同起了身,而老太太正满脸笑意地看着他们。
眼前的一切刺目极了,她恍惚着,觉得自己的心脏又开始闷闷地疼了。
可她没法让自己停下,没法让自己对此视若无睹,内心有个声音在悲戚喊叫着:不要跟她走,不要带她去花园,你是我一个人的哥哥,不要让别人也享有和我一样的称呼!
沈岁宁第一次这样大胆,人还未到客厅,便先出声叫了顾衍:“哥哥。”
顾衍的眼中少见地流露出无措的情绪,只是很快又被平静取代,“起来了?”
“嗯。”她快步走到客厅,这才去看坐着的人,礼貌叫人,“奶奶。”
老太太对她会开口说话这件事没表现出丝毫诧异,想来是早就已经知晓。
沈岁宁顺着他们坐的位置招呼过去,视线落到单人沙发上坐着的老者时,顿了顿,和顾叔叔顾衍相似的眉眼,想来便是顾家老爷子。只纠结了一秒,她很快招呼:“爷爷好。”
对方的视线从她身上掠过,未多作停留,像是掠过一片无关紧要的空气,连回应都无。
沈岁宁为这样的沉默而尴尬,幸而徐月适时出声:“宁宁,来,坐到阿姨这边来。”
另一位柠柠在听见这个称呼的时候愣怔了下,很快便又重新催促顾衍:“走吧,顾衍哥。”
顾衍并未转身看她,于是,沈岁宁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和那位柠柠一同离开,身影消失在客厅。
她坐立不安,垂在身侧的掌心已经被指甲掐出月牙的形状。
顾家人突然的造访,同音的名字,有意的撮合……
老太太在此刻成了慈祥的长辈,温声问她:“岁宁,你觉得这个姐姐怎么样,看起来和阿衍是不是很般配?”
沈岁宁心不在焉看向她。
她知道,这种时候,认同是最好的做法。可是太难了,她已经非常尽力了,却也只是逼迫自己说出一句:“这种事情要看哥哥如何。”
老太太赞同般点头道:“这是自然。不过,像柠柠这种家世好,性格好,长得又好看的女孩子,应该很少男人会不喜欢。”
末了,老太太又关切地看向她:“对了,先前听说你生病了,现在身体好些了吗?”
沈岁宁在对方看似温和的关心下掐紧自己的掌心,微笑着点头:“好多了,谢谢奶奶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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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家里突然多了几个人,午餐时,饭桌上的位置被重新安排,沈岁宁不再和顾衍同侧,而换到了徐月身侧,那位也叫柠柠的女生取代了她原本的位置,坐到了顾衍身旁。
整顿饭,沈岁宁几乎不敢抬头,一抬眼就是对面的人相邻而坐的模样,这对她的心脏承受能力是极大的挑战。
上午的时候,她没能阻止他带着那人去花园。如今,她也没能力阻止他们坐到一处。
饭桌上的氛围其乐融融,老太太关切地问询那位柠柠喜欢吃什么,然后提点顾衍帮她夹菜:“阿衍,柠柠年纪比你小,你多照顾照顾人家,她喜欢什么你帮她夹夹。”
“奶奶,不用麻烦的,我自己来就行。”
“不用这么客气,将这里当作自己家一样。”
沈岁宁已经完全尝不出嘴里的饭菜是何滋味,在那双她无比熟悉的手握着公筷,停在了刚才那人说的菜品前时,她猛地咽下嘴里的饭菜,像是吞下一把粗糙的沙砾,磨得她连喉管都开始发疼。
她放下筷子,终于抬起头来:“我吃饱了,先上楼去了,大家慢慢享用。”
话落,她不作任何停留便转身上了楼,落荒而逃般。
房间门在一个小时后被人敲响,那时沈岁宁正将自己闷在枕头里,闻声也不想动作,心想估计没一会儿外面的人便会离开。
谁知下一瞬房门却被人推开,进来的人安安静静,直到床垫微微下陷,一只手掠过她的脖颈,不容抗拒地转过她的脸。
“这样趴着,是想将自己闷死吗?”
听见顾衍的声音那个瞬间,沈岁宁几乎又想落泪,但只是将自己转过身去,背对着他:“闷不死的。”
她的声音有着哭泣过后的黏糊,顾衍对此无比熟悉,刻意转过身去,大概也只是不想让自己看见她的窘状。
顾衍没揭穿,却沉声:“起来,让张妈煮了小馄饨,吃点儿。”
“我不想吃。”
“早餐就没吃,午餐又只吃了那么一丁点,你想将自己饿死吗?”
沈岁宁仍旧闷声:“饿不死的。”
顾衍皱眉:“在闹什么脾气?”
“我没闹脾气。”
“没闹脾气你不吃东西?”
他的声音一点儿都不温柔,甚至有些凶,特别像个教育小孩的家长。
家长是他,小孩是她。
这是永恒不可跨越更改的关系。
她的心为这个认知感到绝望,倏地拉过被子,将自己整个儿都蒙住,连头发丝都不露出来,在被子里叫道:“我不吃,我想睡午觉了,你出去。”
被子外的人没再做任何回答,紧跟着,下陷的床垫回弹,房门被人扣上。
顾衍走了。
眼睛因为这个认知再次溢出眼泪,沈岁宁痛恨这样没出息的自己,好像除了掉眼泪什么都不会。讨厌看到他和别人在一起,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和别人一起离开,眼睁睁看着别人取代自己的位置,眼睁睁看着他给别人夹菜,那也是她喜欢吃的……
给别人夹了她爱吃的东西,转头又来送小馄饨算几个意思?
她才不要吃小馄饨,从今天开始,她要讨厌小馄饨了!
她蜷缩在被子里,因为被子和哭泣的双重压迫,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却自暴自弃地想:闷死算了,闷死就不用看着他和别人恋爱,闷死就不用听他叫别人柠柠了……
下一秒,裹在身上的被子却突然被人扯开,顾衍的声音重新出现在这个房间,带着和刚才截然不同的无奈:“怎么就能哭这么久……”
“你怎么……”她诧异。